第2章第2/2段
边义夫小时候看过那出戏。
记得最清的就是,戏台上扮母亲的女戏子一点也不像母亲,比母亲要好看得多。还记得那阵子有不少人给母亲做媒,要母亲再嫁,母亲都回绝了,带着他守寡至今,独自撑起了边家门户。
因此,母亲今天也就取得了指控边家爷们的绝对权力。
辛亥年秋天的那个夜晚,李太夫人追溯的历程照例从那个风雪夜开始,骂过了边义夫的老子,又骂边义夫。
最后,李太夫人抹着红且湿的眼睛总结道:边家正是因为有了她,才没在边兴礼和边义夫手中败光,才会有今日这平和温饱的好日子。
“你说是不是呀,义夫?”李太夫人问。
边义夫带着两代男人的羞惭,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娘!你的功德不但是我,就是咱整个桃花集的老少爷们都知道哩!”
李太夫人有了些满足,才又叹着气说:“义夫呀,这许多年过去,我也想开了,再不指望你能进学考取功名,咱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根本不是那块料!可我也不甘心,我已想好了,来年就给你捐纳个功名,也算对得起你们老边家了!”
边义夫觉得母亲实在荒唐:他都替革命党造上炸弹了,她老人家竟还要去给他捐纳功名!
嘴上却不说,怕一说又引出母亲涕泪交加的教训。
李太夫人上了当,以为自己获得了完全的成功,遂指着边郁氏和边郁氏怀里的边济国说:“义夫,你今日没和那女强盗走是对的,日后也得听娘的话,好好守着你的老婆、儿子过日子,别去附逆作死……”
边义夫对母亲郑重地点着头,心里却有些悔,觉得自己方才还是跟霞姑走的好,早知儿子今晚能平安落生,他真就跟霞姑去风光了。而若走了,现刻儿也就不用装着样子奉迎自己母亲了。
又想到,母亲这回是真错了,这回不是长毛起乱了,这回是革命,革满人皇上的命!大清真就靠不住了哩!没准这回就能成功,没准就能……十五年之后,边义夫才把心里想的这番话公开说了出来,那时,李太夫人已过世了,他是向笔直地立在大太阳下输诚三民主义的四师官兵训话时说的。
他说:“……凡伟人者,皆有不同常人之远大目光。举一个例:兄弟当年投身辛亥革命时,就具有了远大目光,兄弟知道武昌城头的炮响,意味着一场民族革命。而家母看不到这一点,她老人家只看到眼前的那片天地,以为大清王朝打下了不可动摇的万年桩。武昌都成立军政府了,黎菩萨都做了军政府大都督了,家母还要为兄弟向满清的朝廷捐纳功名!这就大错特错了嘛!若是兄弟当时真依了家母,哪还有今天?而今天,大势又变了,军阀混战的局面就要结束了,我们不接受蒋总司令三民主义的旗帜,未来之中国就将没有我们的地位!凡有头脑的大人物,无不看出了这一点……”
可惜的是,在辛亥年秋天的那个夜晚,边义夫尚未成为大人物,他在母亲李太夫人眼里是个不可造就的浪荡儿;在大了他六岁的夫人边郁氏面前是个偷鸡摸狗的坏男人;甚至在自己两个女儿面前也没有做爹的尊严;这就让他丧失了对自身伟大的自信。
李太夫人走后,有一阵子,边义夫也怀疑起了自己投身的革命事业。
边义夫眼前老出现挨杀头的场面,还见着常卖大烟与他的钱管带狞笑的脸。
因此,边义夫便觉得,就算武昌已成了功,革命的前途仍是很渺茫的,闹不好这好端端的革命就会变作一场谋反,果真如此的话,他就得及早从革命中抽身,而且也没必要再去投奔霞姑和她操持的起事了……然而,终是拿不准未来局面的发展。
这便痛苦起来。
边义夫先是躺在边郁氏母子床对面的一张躺椅上吸大烟,后就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弄得满脑门的官司。
这时,门轻轻叩响了,家人兼同党王三顺的大脑袋探了进来。
边义夫精神一振,这才想到和王三顺去好好合计合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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