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第3/4段
为搞这个开发区,为移民,强伟四年间一共拿出了两千多万的财政补贴,还不包括那些方方面面的募捐与支持。
这在发达地区也许不算什么,但在河阳,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在五佛、苍浪两县还有一半农民未达到脱贫,东西二城区又有上万号下岗工人没饭吃的今天,这笔钱的意义,不能不说非同小可。
强伟从政二十六年,前后蹲过六个县区三个市,经手的资金已达数十个亿,最失败的,就是这一笔。二十多年来他貌似风风火火,敢打敢拼,但在花钱的问题上,他比谁都谨慎,也比谁都在乎。没想到,真没想到,他会在河阳,会在大沙漠里,搞下一个烂尾工程,犯下一个令他痛心疾首的错误。
这错误有点大,犯得也很是愚蠢,到今天,强伟还搞不清,当初怎么就能脑子发热,突然涌出这么一个创意?仅仅是想把沙漠变好,仅仅是想让山区的农民跟先富起来的沙县农民一样过上好日子?好像不,至少不全是。那么,还有什么?
强伟说不清,真是说不清。他想过,不止一次地想过,可到今天,他也没法实实在在给自己一个答案。有时候他想,难道真如秦西岳骂他的那样,是当官当昏了,当得不知道该干啥了?还是有次***上,有个代表提的那样,是别出心裁,想把政绩工程建在沙漠里?
或许,都有,但,强伟就是不肯承认。
许艳容说得对:“有时候你做事特绝,我特佩服。有时候,你又犯傻,犯的错误跟孩子一样,又让人好笑,又让人生气,无法原谅。”
能看清他的,怕也就许艳容一个。但强伟必须先自己看清自己,哪怕是栽跟斗,也要栽个明白,栽个清楚。
强伟这次来九墩滩,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认认真真把九墩滩移民开发区的问题调查清楚,赶在别人告状前,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这个开发区,到底还要不要搞,有没有必要搞?如果有,那他将在所不惜,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把这个开发区搞成功,像模像样建设起来。如果真的是他当初感情用事,决策错了,那他就彻底放弃这个梦想,如实跟省委检讨错误,哪怕因此而丢了乌纱,他也无怨无悔。
与其让别人拉下马,还不如自己主动点,这是强伟在老奎爆炸案后忽然悟出的道理。
可能,也是那惊天动地的一炸,把他给彻底炸醒了!
陪同的人全让他打发了回去,赖着不走的秘书也让他最后一个骂了回去,在这个风沙弥漫了整个沙漠的夏日的黄昏,强伟孤零零的,像一个幽魂,立在沙梁子上。他立得有些悲壮,更有点无奈。
黄昏不知什么时候已隐去,夜幕拖着沉沉的步伐,践踏了沙漠,强伟眼里,涌进浓浓的黑暗,耳边还是呼呼作响的漠风,沙浪一袭猛过一袭,击打得他站立不住。强伟紧紧衣领,想让这刀子般的漠风离他远点儿。
这几天,他跑遍了九墩滩九个移民村,也跟村民们交流了不少,得来的信息令他沮丧。九个村里,好像没谁心甘情愿地想继续留在这里,有些想回去,继续回到山窝窝里,过那种消消闲闲的日子。尽管那日子穷点儿,但自在,把庄稼交给天爷,把日子也交给天爷,再就不管了。是穷是福,是宽裕还是紧巴,就全看天爷的意思了。沙漠不同,沙漠太苦了,起早摸黑的,啥时是个终?这些人冲他叫苦。还有一些,眼巴巴瞅着他,心想他可能说点什么,可能还要多给点什么,比如钱,比如粮,比如能让他们舒舒服服过日子的那种政策。有人还幻想,能不能把他们再搬一次,搬到那些不用受太大苦但照样能过上好日子的地方?这种地方他们不知道,但强伟一定知道,他是书记嘛,书记还有啥不知道的?
强伟无言,一连三天,他都像失语一般,面对那些空洞而茫然的目光,他真是无话可说。他忽然就想起那个叫王二水的男人,那个一心要让秦西岳为他鸣屈叫冤的民办教师。他笑了一下,笑得很苦。秦西岳这个书呆子,他哪里能挖清这些山里人的心机,哪里又能懂得这些山里人的真正目的。都说山里人老实,憨得跟山里的羊一样,强伟却觉得,四县二区中,最最不可救药的,就是这些好吃懒做怕动弹的山里人。
扶贫不扶懒,救急不救贪,这是强伟的原则,也是他当初下决心改变搬迁政策的主要缘由。秦西岳怕是不会想到,王二水要的那些钱,就是强伟通知相关部门不往搬迁户手里发的,具体缘由,他没跟秦西岳讲,越讲越麻烦,还不如就让他傻呵呵地闹去。
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时,强伟摸黑回到了住处。秘书一直在旅馆门口等他,这是一位值得让人尊敬的秘书,不是说他对强伟有多么服从,多么忠心,令强伟感动的,是他对事物独到的判断,还有讲真话的勇能脑子发热,突然涌出这么一个创意?仅仅是想把沙漠变好,仅仅是想让山区的农民跟先富起来的沙县农民一样过上好日子?好像不,至少不全是。那么,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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