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第4/4段
乔小川原来在河阳上班,当过东城区地税局副局长,官不大,但实惠。原本还想借父亲的能量再往高里攀升一下,捞他个副县正县什么的,实实在在做一回官。孰料河阳风云突变,一直压着父亲的宋老爷子终结了他在河阳的使命,安全着陆,父亲却被强伟一脚踢到了人大,成了一个身居官场却手无寸铁的闲人。人大那种地方,哪是人待的?想想父亲在位时战战兢兢,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越,就连提拔一下他这么点小事,也要当成大戏来唱,唱来唱去,只给他唱了个副科级,官里头垫脚的。跟人家宋老爷子一比,简直让人脸红。老爷子一到人大,等于是夕阳下山,彻底地没光了。乔小川这才看穿,再也不敢对官场空抱希望,当机立断,就给下海了。仗着他在地税部门维护下的那些关系,还有他那些狗痞,在银城开了家广告公司。两年工夫,他就将广告公司折腾得像回事了,如今他也算是个百万级的小富翁。父亲的事他原本可以不管,本来父亲就是一个在官场没有大作为的人,只要能安安稳稳当完这一届,退下来跟着他享福便是,谁知强伟竟出此毒手,就连这么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非要让父亲半道落马,还背了一个害死老奎的怕人名声。
乔小川哪能咽下这口气,路上他已想好,这一次,说啥也得替父亲讨个公道,父亲不是蚂蚁,不能由着他们往死里踩。
乔小川推开家门,见屋里布满了烟,父亲坐在沙发上,勾着头,痛苦地想着什么。父亲对面,坐着陈木船,陈木船表情冷漠,摆着个姿势,默无声息地一口接一口抽烟。陈木船边上,两位书记员正在做记录。另一侧,坐着公安局一位领导,表情也很严肃。令乔小川咬牙切齿的是,宋铜这个瘪三竟然也装模作样坐在那里。
一看这阵势,乔小川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忍了几忍,没把火发出来。乔小川知道,这种时候发火是很不划算的,弄不好会殃及到父亲。
他在客厅默站了一会儿,陈木船扭过头,极不情愿地跟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宋铜居然连眼皮也没抬,跷着二郎腿,手指间夹着烟,吞云吐雾,看上去很牛。乔小川记下了宋铜这个样子,他跟宋铜关系本来就很僵,怎么说呢,以前在河阳,他们也算是死对头吧,有人暗底里称他们是大公子二公子。只是没想到,父亲今天会栽在这瘪三手里。
他恨恨地咽了口唾沫,走过去打开阳台上的窗户,然后进了书房。
他们又接着谈了一阵,好像在问父亲那天到底跟老奎谈了些什么,父亲只是一个劲地叹气,说真是想不起来了,好像没谈什么,怎么就……陈木船说:“这么着吧,你再想想,记起什么,随时跟公安局的同志联系,当然,找我也行。”然后就起身,告辞。
乔国栋没送他们,僵在沙发上,表情痛苦。陈木船他们走后,乔小川从书房走出来,“爸。”他叫了一声。
乔国栋猛地抬起头,像是被儿子这一声吓着了。
乔小川再也控制不住:“看看你,你看看你,现在成啥样了?”
乔小川真是失望,父亲像是精神气一下倒了,不但状态很低,人也一下老去五六岁。
“你……”乔国栋像是要说啥,没说,目光空茫地在儿子脸上转了几圈,又垂下头,想他的心事去了。
乔国栋怕了。
很怕。
他们来势猛啊,停职,削权,紧跟着,调查便开始,专案组天天找上门来,一坐就是半天,让他想,让他说。他能想起什么?他又能说出什么?
他脑子里恍恍惚惚,很多事都清晰不起来,似乎记得,他是跟老奎说过一些话的,以前说过,那天也说过。他是想让老奎坚持住,把上访进行到底,他怕老奎中途退缩,或者变卦。这种事儿,中途退缩的不是没有,给几个钱了事的也很多。就算拿不到钱,告着告着,告不下去了,忍气吞声地受了,这种情况更多。
他为什么要跟老奎说那些呢?为什么要鼓励着老奎把上访进行到底呢?他记不起来了,真是记不起来了。
记起来的,就是一个故事,他跟老奎讲过一个故事。
这故事很可怕。
他为什么要跟老奎讲那个故事呢?
那个故事不是他杜撰的,是真事,就发生在本省,一个老农民因为自己的儿子参与赌博,被派出所抓了,结果死在派出所里,老农民告了五年,想为儿子讨个公道,最后非但没讨到,还让派出所找了个理由,抓进去捆了一绳子。老农民想不通,要自杀,临死时忽然觉悟了,买了五十斤汽油,夜黑摸进去,趁警察打麻将入迷的空,一把火,将派出所给烧了。
烧了。
他为什么要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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