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 (六)第3/4段
那老者一双脚如同长到了甲板上般,丝毫不为风浪所动。见陆秀夫君臣二人摔得狼狈,哈哈大笑,边笑,边说道:“雨夜行船,罗盘最大。失之毫厘,谬已千里。哪管是皇上,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乱碰。这位大人,难道你没出过海么?”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响起苗春的笑骂声,“好你个斯笛文狲,难道你不怕陆大人发怒,天亮后砍了你的狗头么?”
接着,一双大手伸过,将幼帝赵昺轻轻抱起,放到床榻上。大手的主人一边替赵昺遮被挡寒,一边满怀歉意的说道:“陛下勿怪,这人是化外蛮夷,不懂大宋的规矩。但雨夜在大海上行船,四面都是水,没有山和海岛标记,也看不见星斗,只好先记了他罪,等靠岸时,微臣替陛下收拾他!”
如此一说,陆秀夫反而不好发作了。抬眼看看看苗春,胸口上下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幼帝赵昺倒不介意,围着被子,边自己揉着摔疼的屁股边问道:“化外蛮夷么,怪不得如此高大。是昆仑奴的族人么,使不使得飞剑!”
几句话,把陆秀夫又气得几乎吐血。幼帝口中的昆仑奴,是五代闲人杜撰的奇异人物,能御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陆秀夫有负有教导幼帝之责,平素里,皆以古圣先贤之言培正其心性,修其品行。最忌讳有人拿怪力乱神来误导皇帝。幼帝在他面前,也一直是个贤良睿智的明君形象,谁知道今晚死里逃生之后,居然像换了个人般,露出平素难见的顽童本性来。
毫无疑问,这昆仑奴之类的怪谈,定是国舅杨亮节那不学无术之人言传身教的。陆秀夫大窘,又不好当着苗春的面数落已死之人,只好坐在甲板上,背靠着舱壁生闷气。
那苗春却是和赵昺投缘,见他问得有趣,笑着答道:“市井传言,昆仑奴通体漆黑,唯有牙齿洁白如雪。依臣所见,应该是木骨都束(摩加迪沙)一带的部族。这个化外蛮夷是佛罗伦撒人,到天方做生意,蚀了本钱,流落的泉州的。他的家乡比昆仑奴远些,不会用飞剑,但看得好航向,是个使船的好手!”
此刻苗春又换了一身衣着,不再穿那身锁甲。样式不是官员身上常见的袍服,而是绵布剪裁的贴身短打。上装下摆刚刚过腰,腿上是和看罗盘老者一样的散腿长裤,裤子口刚及鞋面,虽然不像官服一样儒雅,看上去却别是一番整齐。
赵昺看得好奇,伸手上下在苗春身上摸索了几下,笑道:“苗将军这身衣服倒是利落,是从那人的家乡传过来的样式么,还是我大宋之外的航海者都这么穿着?”
“不是,这是破虏军中裁缝,专门为航海者量身而做的。水上交战,要避免近身肉搏,所以铠甲没什么用途。穿了散腿裤子,不穿袍服,适合在甲板上奔跑。这是咱大宋首创,不是从这蛮夷家乡传来的异俗!”苗春慌不及待地解释道。破虏军中很多风俗,规矩,与大宋旧俗迥异。原来不和行朝混在一处,大伙也不怕皇帝和诸位大臣挑刺。此时要把行朝接来,破虏军中标新立异的东西,少不得要惹些麻烦。所以苗春刻意强调这些习俗、规矩,都是丞相首创,避免日后受人指摘,说丞相府众人离经叛道,尽学蛮族礼仪。
“我是佛罗伦萨市民,不是化外蛮夷。按你们大宋这种,国土丢光了,文明依旧算绵延不绝的算法,我是罗马人和你们的历史一样久。那昆仑奴是阿福瑞克沙漠人,自古就是罗马人的奴隶,不会使飞剑,干力气活倒是好手!”灰发老者听苗春总拿蛮夷称呼自己,心中不高兴,气哼哼的说道。
“罗马人,罗马国很大么?在什么位置?汉、唐时代,可曾来朝?”赵昺丝毫不以老者的话为忤,好奇地问。
“他们的商队,可能来过。在泉州时,末将问过陈龙复,他说史书没有记载。有可能误归了波斯人一类!”苗春也不敢以没有确定的答案应付皇帝,含混地答道。
“如果把汉、唐、宋算做一个国家的话,你们的国家曾经很大。但还没有做到让全天下臣服的地步。所有国家都来进贡,那是官员在吹牛,我们罗马帝国的官员也这么吹过。其实,我们的领土根本不接壤,隔着大海,还隔着大漠和野蛮人的国度,谁也不可能臣服谁!”没等苗春回答,灰发老者自豪地介绍。他流落到大宋已久,最不习惯的就是,所有人都以蛮夷称呼自己。按他自己的观点,宋人的历史追溯起来,和佛罗伦萨市民的历史差不多长。同样拥有文明流传不绝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称对方为蛮族。倒是蒙古人,是的的确确的蛮族,但大宋的读书人谈到他们,却是另一种既敬且畏的神态。
“休得无礼,难道文丞相没教导过你礼法吗?”赵昺的贴身小太监庄省见陆秀夫脸色越来越难看,站出来,狐假虎威地斥责道。
“我是实话实说,至于文大人,他雇佣了我,但不是我的主人。我是自由民,和他之间只有契约,没有高下之分!”老者瞪了庄省一眼,冷冷地答道。说完,把心思又放到罗盘上,继续旁若无人地指手画脚起来。
陆秀夫听得心头火向上撞,抓着床腿站起,手指老者欲斥,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说辞。罗马、自由民、契约,一个个都是他不懂,也没听说过的词,完全出离他的见识之外。特别是那句,:“官员吹牛,罗马的官员也这么吹”,极大打击了他的自信。自幼读的书中,都说的是当年圣人之世,四夷来朝。儒者无不以恢复圣人时代国家的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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