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 (七)第2/4段
城头上的熏风很热,吹得人心里发烦。越是焦急,时间反而过得越慢。正如斥候所报,破虏军推进速度迟缓,直到傍晚时分,才有一杆大旗,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探出头来。
邹洬骑了匹阿里伯马,缓缓走在破虏军帅旗下。这是自空坑兵败以来,他第一次作为名义上的一方主帅承担进攻任务。所以他不求快,只求稳。
三年来,看着原来的部将一个个纵横疆场,建功立业,打下赫赫声名。而自己身为文天祥的副手,却只能担当整训新卒,防守大后方的任务。平心而论,邹洬不甘如此。但与文天祥的政见不合,还有行朝试图以他为突破点,分化破虏军等手段,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即便文天祥放心交给他一部分军权,邹洬也知道,自己指挥不动这些心里已经只有丞相,不再有朝廷的旧部。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黎贵达,这个邹洬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将领临阵变节,把福建推向了覆灭的边缘的时候才发生了转机。当时,邹洬只想死,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以死,来证明自己虽然与文天祥政见不合,却从来没有背叛百丈岭上这帮老弟兄。而文天祥却轻巧地揭过了此事,非但没利用黎贵达变节的缘由清楚异己,而且把率领新兵增援永安的任务,依旧委派到了邹洬头上。
那一刻,邹洬终于明白,文天祥一直把自己当朋友。纵使他走的是一条看不清结局和前途的路,即使他有可能成为盖世英雄或者王莽、曹操一样的奸雄,他的背心,却一直对着自己毫无防备。就像当年在赣州城外,面对着四下潮水般的元军,二人彼此以背相抵时一样,从来对背后那个人,是最信任,也是最期待的。
“我们护住彼此的背,我们坚持一下,援军就会到来!”。那次,文天祥说对了,刘子俊、赵时赏等人先后杀来,大伙逃离了生天。
而有一段时间,自己却差点从背后捅上文天祥一刀。想到这些,邹洬突然明白了,朋友二字的真正内涵。
男人之间,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清楚。从那一刻起,他彻底放下了朝廷,放下了政见之争,认认真真做起文天祥的臂膀来。
一步跨出去后,才知道前面海阔天空。文天祥所做的事情虽然多不合常理,但是他的所作所为,也许是击败北元,挽救华夏厄运的唯一办法。华夏百姓之所以为华夏自傲,不但因为他的强大。暅古以来,天下至强莫过于北元,可天下大部分人都想推翻他。因为强大的北元,带给人间的只有灾难和痛苦。华夏之所以让人向往,更重要的是,每个华夏人都有希望从其强大中分到一份利益。
保护每个人从国家兴盛中获利,才是保持这个国家永远兴盛的办法。所以,才不能接受朝廷那些关于守旧与革新之间没有意义的纠缠。文天祥所做的不是革新,他比王荆公走得更远,是彻底地重建。与朝廷的距离越远,才越能放手施为。
无论历史悲剧和眼下局势,都要求大都督府不能再去延续百年来理学那个复古的梦。三皇五帝的时代美好不美好,没有人见过。而邵武、泉州、与福州等地的变化,却是实实在在,摆放在每个人的眼前的。虽然福建新政也不完美,但在新政下生存的百姓,却比北元和大宋都好得多,也扬眉吐气得多。
北元席卷了大宋,将大宋的繁荣和痼疾一并抹净了,抹成了一张白地。而文天祥和他的破虏军的使命就是,在这张白地上,兴建起新的华夏来。
邹洬愿意为此尽力,哪怕时暂时当一下恶人,挡在文天祥面前,作为一面巨盾挡住来自不同方向的攻击。所以,他主动承担了收复两广,同时整合江淮军残兵和地方义贼的任务。而原来那些旧部也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他,接受了他的调度。
稍稍落后于邹洬半步位置的是第一标统领张唐。看着身边精神抖擞的将士,看着跟在后面一辆辆嶙嶙而行的炮车,张唐心中充满了自豪。当年元兵打到他的家乡,他散尽家财,自募义勇保卫大宋。结果,几年来打得全是败仗,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北元兵强马壮,另一方面,大宋自己也太不争气。稍一处于逆境,皇帝和百官先遁。稍一占得上风,立刻打算谈判称臣,以天下人的尊严与福芷换一家一姓之苟安。朝廷对外无能,对内却防范森严。特别是像他和吴希奭这种自组队伍的人,在朝廷诸臣眼里简直就是比敌军还可怕。几年下来,张唐伤心透了,也失望透了。一怒之下,明知道前去赣州风险重重,还是选择了追随文天祥北征江南西路。本想战死沙场,做一代鬼雄。没想到遇到空坑兵败后,文天祥突然顿悟,发现了整军和治国的新方法。不但丞相大人自己悟了,而且指点着大伙都突破了数重天。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个莽汉子,遭遇阿里海牙和阿剌罕这种用兵老手,也丝毫不落下风。
今昔对比,张唐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变化。不但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还能感受到身后这支队伍的变化。身后的第一标,是以百丈岭上那批老弟兄发展起来的。现在的营正、团长,在百丈岭上,也许就是伙头,或者普通一兵。三年岁月中,大伙领悟了太多的东西,每个人的境界都在突飞猛进。以他们为班底,张唐相信,这支队伍不但能打出福建,打出两广,还能打过扬子江去,之争,认认真真做起文天祥的臂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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