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佛郎机书手第2/2段
东门庆以前也听过海外有个十字教,其教之祖是佛郎机们拜的神,这时一见安东尼摸十字架,微微一笑,也不拒绝,心中却不太感兴趣。
往后的日子,东门庆便跟着安东尼行走,在安东尼的指导下学习那些扭扭曲曲的番文。
掌握一门文字非十天半月之功,不过语言文字要想学得快,除了学习者本人的天赋以外,环境与需要也非常重要。东门庆在语言能力上实有过人之天赋,而且东南熟吏向来重视各种方言番语以便欺上瞒下,所以东门一家对此也很重视,加上东门府常年有各色人等进进出出,东门庆自幼与这些人打交道,南方各省方言对他来说已如家常便饭,倭话亦甚精通,就是流求之语、暹罗之言也略知一二。
但葡萄牙语却和东门庆以往所学所知的各门语言完全不同,这不但在发音上、语法上,就是在书写上也完全是另外一个体系。东方汉文化圈诸国承继汉唐遗产,无论日本、越南还是朝鲜所用文言皆是汉文。尤其是在东门庆所处的这个时代,这些国家的知识分子在书面语上与中国本土知识分子更是接近。东门庆学习倭话主要是学口语,在他看来,学习倭话和学习广府方言也差不多,通晓口语之后书面语几乎就不用学了,只是知道一些关键的规则变化就行。
但这时学起欧洲语言却又是另外一番情况,其间之苦乐难处微妙难言,唯学者自知,但就进度而言却比东门庆学倭话要慢得多。而且此时东门庆学习佛郎机话还有一重大障碍,那就是他哑了。语言学习,说和听都十分重要,说不但是表达的手段,而且也是记忆的手段,很多时候,用口记住的比用大脑记住的还要来得快、来得深、来得久。东门庆这时没法用口来重复安东尼告诉他的单词,仅靠默读用大脑硬记便显得困难重重,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学习佛郎机话反而没佐藤秀吉与李纯来得快,尤其是佐藤秀吉,加入这支船队的三天后就知道了至少几十句简便的话,虽然他经常以日本语言习惯来说葡萄牙语,就语法来说是错谬百出,但众佛郎机海盗哪里计较这些?只要能大致听懂他说什么就行了。
虽然东门庆尚未通晓葡萄牙文和拉丁文,但安东尼仍然安排了一些抄写工作给他,东门庆只是依本照描而已,根本不知是什么意思,但由于书法基础较好,练习了十几天之后一笔拉丁文字已描得似模似样。加上他也是有心人,所以在这段时间内还记住了一二百个出现得比较频繁的单词,其中几十个已能默读其音,剩下的一些则是依靠死记。
说来真是讽刺,在这个时代,东方与泰西对彼此的语言文字研究都不深,但双方学习起彼此的语言文字来,反而常常比几百年后来得快。这固然有数百年间词汇不断丰富的原因,但后世学习方法上走了弯路恐怕更是关键。
东门庆本来只是船上一个地位甚低的哑巴,就是在东方人圈子里也没人关注他。在跟随了安东尼成为这艘佛郎机船的书写手后,他身份地位一下子变得不同起来。他虽然哑了,但几次笔谈之后安东尼就觉得这个王庆年纪虽然比自己小了几岁,但文化水平却比自己还高,不但能写会算,而且对新的知识接受力甚强,所以对他也尊重起来,并不将他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下人。
有空的时候,安东尼又常常向东门庆讲耶稣,东门庆对这套怪力乱神的东西不感兴趣,但安东尼那么积极地向他布道,他也不好露出恶感来。不久安东尼又送了他一个十字架,因见他身材与自己相似又送了他一套佛郎机衣服,东门庆将那衣服穿将起来,再戴上那十字架,在对东方人的脸孔分辨能力不高的佛郎机人眼中活脱脱又是一个安东尼。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给你介绍一位牧师给你洗礼!”安东尼觉得,像东门庆这么优秀的人一定能很快地接受福音,投入天主怀抱的。
但东门庆对他的话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西面,安东尼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也知道船队这时已经接近福建海面,那个地方正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故乡。
“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呢……”安东尼在这一刻忽然忘记了传道,犯上了乡愁。这时福建还没有教堂,也没有天主教的牧师,不过故乡的召唤也许比这些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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