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章三惜美人第2/4段
萧如面上灿然一笑。吴四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怔怔而望,隐隐猜知他们说的定是他们门户之事。只听萧如笑道:“不小心露了出来,倒叫你老看到了。”
钱老龙却颓然将后背向后一靠,呢喃道:“你倒真是肯下功夫——这功夫很伤自身的,练来大是吃亏。小萧儿,你敢佩这镯,是不是曹祖师的这门绝顶功夫你已有所成?”
原来曹王孙当日所传有此一功,看来已多年无人练成。萧如微微一笑:“我不吃亏谁吃亏?还记不记得当年流传的东京卖饼的故事?”
她似不想提及身上所修的这门绝传功力,所以故故用话岔开。
钱老龙已复常态,哈哈一笑:“什么故事,你说你说。”
江船九姓中,原以萧如见识广博,听其一言,常令满座春风。
只听萧如笑道:“却说东京当日,食风极盛,光饼子就有火烧而食的、水沦而食的、蒸煮而食的怕不下百种。当日的小贩为求好卖,叫卖的言语颇多诡异。曾经有一个卖‘环饼’的,常常不言自己叫卖的是何种食物,只是在街巷里弄间一声声哀呼‘吃亏的就是我呀’。旁人好奇,倒做就了他的好生意。”
钱老龙一愕,他于这些言语双关之话并不擅解,却见吴四已微微一笑,他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吃亏的就是我呀!——那环饼形如满月,可不是越吃越‘亏’的?”
只听萧如笑道:“偏偏当时正巧昭兹皇后惨遭废黜,在瑶华宫居住,而那小贩每每到这瑶华宫前,依旧搁下挑儿叹息着说这句话。旁人还没觉什么,开封府衙役们却好生怀疑,终究捕他入狱,——竟想成他个大狱,以为他代昭兹皇后诉鸣不平。最后他们才明白过来,足打了一百大棍才将其放出。那小贩出来后就不敢再这么叫了,只每一歇挑儿,就抚摸着那根扁担唱叹道:‘且息一息这根棍吧’,这倒象是他当日挨打时叫的了。”
钱老龙不由大笑,吴四也自微笑——萧如但有所言,无不有味,与之同座,真似如沐春风。萧如的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只见她只礼貌地陪笑了会儿,脸上反隐现出一种哀痛,半晌拿起面前一盏花雕呷了一口,轻轻道:“虽只是个小事,却也藏尽咱汉家故事了。”
——那小贩的机巧一呼,那衙役的无端成狱,那昭兹皇后的‘吃亏的就是我’……她眼中如有沉痛,联想起那史不绝书的汉家故事,让笑着笑着的钱老龙与吴四也觉心中哀凉起来。他们注目阁外,似是这个时局,这个楼下,怕也正不知有着多少小贩们的呼叫:“吃亏的就是我呀!”
忽听楼下喧闹起来。钱老龙一愕,这顺风古渡本是个他开盘立舵的紧要处所在,如何会忽然这般喧沸?然后就见有一个下人登登登地跑上楼来,却是‘老龙堂’的子弟。那人附在钱老龙耳边说了几句,钱老龙就面色微变,他不自觉地极快地看了萧如一眼,才又回眼低声吩咐道:“告诉孙老大,如果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就只管观望,切勿轻动。”
那人领命便下去了。萧如已觉查不对,注目钱老龙,猜知此事多半与已有关。
钱老龙避开她目光,犹欲岔言,萧如却直直问道:“可有什么干联吗?”
钱老龙叹了口气。
萧如的眼光还是直盯着他。钱老龙心中一叹,看来没人能避开这女子的疑问了。只有道:“也算,也不算。——袁老大最近可是连挑了几次苏北庾不信的盘子?”
萧如听米俨说过,当下点点头。钱老龙一叹道:“那就对了。庾不信的报复来了!”
萧如一愣,就在这一愣的工夫,街口却有一个人拨身而起,直投入这窗口。座中三人均凝定未动,跃起来的人却是米俨,他盯了在座的人一眼,知道但说无妨,就开口道:“如姊,苏北庾不信带了落拓盟三十余子弟,过江开扒,直杀向胡先生座下‘显门’于顺风渡开的各处生意堂口,看来是报复袁老大对他苏北的突袭了。他们来势颇利,只伤人还未曾杀人,外加劫财。如姊,这事你看……”
要知萧如参与辕门机密,好多事辕门中人为佩服她的识见,但凡她在,一般都要先来征问下她的意见的。何况‘显门’乃是辕门‘左相’胡不孤手下的势力所在,‘七马’中人一向少加干予。萧如愣了愣:“当真来了?”
米俨却神色焦急,数月以来,自骆寒一现,辕门门下已屡遭侵扰,但似这般明目张胆,抖开字号直冲辕门兴师动众而来的,庾不信还算是头一个。萧如却在心里盘算:以苏北庾不信与淮上易杯酒的识量,作事绝不至如此轻率,这一出倒底是戏还是真的呢?如果是真,那只怕从此干弋顿起,永无休止;——如果是戏,这戏又是做与谁看?
只见米俨还在盯着她。萧如淡淡道:“小舍儿,少安勿燥。他一会儿定要经过这水阁吧?胡不孤一向不喜别人干涉他门下之事,你且少待。”
正说着,楼外不远的小街巷里已不断传出乒乒乓乓的砸物声。胡不孤麾下‘显门’在这顺风渡口很有着数处生意,庾不信他们这次动手好快,只一时,只听得那杂乱之声就渐渐止住了,看来落拓盟之人已然得手。楼下的街口,有个瘦瘦的身影带着三十余人转了出来。他指挥若定,一挥手,那三十余人已向江边退去,却听街角这时有一人大喝道:“庾不信,看链!”
只见一人乘马,飞驰而至,在马上两条铁链就已向街口的庾不信击来!庾不信朗声一笑,冲麾下诸人道:“你们先退!”
他自己却反欺前迎上,笑问道:“铁马?”
出手的正是“辕门”铁马。常青性子急躁,一见有人冒犯辕门,就已忿然出手。庾不信的身影却如烟如魅,百忙之中,还偷暇向楼上看了一眼。他似已知这楼上有人,这一眼正正对上萧如。萧如看着他的眼神,愣了下轻轻扇了下碗盖。那庾不信忽开声一笑:“我倒要看看辕门之威能逞到几时?”
然后他与铁马常青就翻翻滚滚,越战越远。铁马马蹄极快,但庾不信一身轻身功夫却大佳,去势极迅。萧如伏在米俨耳边说了句什么,米俨便一跃而下,直追向正越杀越远的那个战团。
钱老龙却一直盯着水阁外,直至他们渐行渐远,才开口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庾不信出手。看来他盗匪出身,习师于不入流之江湖寡派,但传名甚盛,果非轻得。其所自创之‘烟火纵’一术真可谓标新立异呀。”
萧如淡笑道:“得你老龙头一语,庾不信闻得,定觉畅快。”
钱老龙微笑道:“看来,十余年来,一直无人撼得动的袁老大这下麻烦可来了。刚才我看到端州端木家的端木沁阳也已出山,和他一起的还有巨冠王饶。我钱老龙一向自负耿直,但讲起得罪人的本事,只怕还不及袁辰龙的一点点。”
萧如微笑道:“辰龙他也常自警摄,委曲容忍之处只怕较常人还多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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