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上)第2/4段
程先觉说,事情来得突然,丁院长连业务股也没有通知,直接到了内科,直接给汪亦适下的命令。不知道为什么,汪亦适居然接受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肖卓然说,是不对劲。丁院长是个老革命,他的激情大于理智,想法大于做法,不太讲究科学。我不否认汪亦适可以直接诊断出他的隐伤,但这是偶然的成功,是歪打正着。汪亦适无意中做了一件蠢事,为丁院长的主观盲动性推波助澜。我非常担心丁院长会把偶然的成功看成是必然的结果。现在我们连一台像样的X光透视机都没有,他就漫山遍野地吆喝要开展人体大扫除,要为革命功臣们清除人体隐身**,我很担心骑虎难下。
程先觉说,我看这事还真说不准。你们不是说,只要对党的事业忠诚,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吗?
肖卓然沉下脸说,什么我们!你听我说过这话吗?这话只有丁院长说,他老是搞不清楚和平时期和战争时期的区别,老是用战争时期的那一套来管医院。我们现在办的是医院,是讲科学的地方,没有设备怎么创造人间奇迹?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不着边际!
程先觉吓了一跳,赶紧看看门窗,压低声音说,卓然,肖副院长,你小声点。
肖卓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说,干什么?我们讨论问题,光明正大,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
程先觉支支吾吾地说,背后议论领导,这不是你们说的那个……那个什么,犯自由主义吗?
肖卓然说,你说我犯自由主义?那好,我不搞会上不说会后乱说那一套。我要在院务会上公开地阐明我的观点,我们不能盲动,不能光凭热情办事,要尊重科学!怎么样,你有没有勇气说真话?
程先觉挠挠头皮,哭丧着脸看着肖卓然说,肖副院长,我……我建议你还是少当出头椽子,像丁范生那样的老革命,那是翻脸不认人的。
肖卓然说,共产党员襟怀坦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丁范生功劳再大,他也不是军阀,也不能搞军阀独裁。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怕什么怕?
后来,在院务会上,当丁范生提议要向上级打报告,组织驻军部队负伤功臣前来排除体内隐身**的时候,肖卓然说,这项工作肯定是要开展的,问题是什么时候开展,怎么开展,由哪些人来开展。这些问题都要有预案,不能脑子一热,说干就干。我觉得现在时机好像还不太成熟,这件事情需要进一步的准备。
丁范生愕然问道,这件事情不是你最先提出来的吗,怎么出尔反尔?我们共产党人不能言而无信啊!
肖卓然说,不错,这件事情是我最先提出来的,但是有两个前提,一是我们必须拥有起码的X光透视机,二是必须对医护人员进行必要的培训。
丁范生捋起袖子说,要什么X光透视机?汪亦适同志凭借一双肉眼,硬是判断出我这里有弹片,实践出真知,果然就有,这不是很能说明问题吗?我再说一遍,只要忠诚党的事业,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
肖卓然说,丁院长,大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具体到医疗,涉及生命安全,我们必须讲究科学。
丁院长冷冷地问,你是说我不讲科学?
肖卓然说,没有X光透视机,我们就等于是盲人摸象。我们不能拿着刀子在革命功臣的身体内部盲目地寻找,人命关天啊!
丁范生说,说我不懂科学,笑话!董存瑞手举**包去炸敌人的碉堡,你说是不是科学?不管是不是科学,他硬是把敌人的碉堡给炸了,这就是科学!你没有像汪亦适那样亲自尝试,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医生凭借肉眼就不能探测弹片弹丸?汪亦适他探测出来了,这就是科学!
肖卓然说,这只是偶然的例子,不具有普遍意义,不能作为范例!
丁范生说,我不管你什么偶然必然,你不要跟我咬文嚼字。我就认一个理,事实断是非,成败论英雄。就这么定了,程先觉,你们业务股起草一个报告,荣军医院向皖西地区所有驻军部队发出通报,我院拟为广大革命战争功臣解除痛苦,从下周一开始,接待负伤功臣,清查伤口,排除遗留体内的弹片弹丸。请各部协助,做好组织工作。同时,你们业务股抽调人员,向汪亦适同志学习,马上开展岗位练兵,人人争当排除隐身**的业务能手。
程先觉的脑门沁出了冷汗,支支吾吾地说,好,好,我准备。
丁范生一拍桌子说,什么好好好,难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程先觉站起来,点头哈腰地说,没有,报告丁院长,我们……我们没有,没有问题。
丁范生说,有没有问题都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你绕那么大的弯子干什么?
程先觉说,没有问题,马上准备!
丁范生又转向医政处长、政治处主任、供给处长等人说,你们几个,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啊,我们大家都是吃供给,都是穷光蛋,你们都没有钱,那不要紧,到时候给我当拉拉队,给做手术的医生们端茶倒水。
众人皆唯唯诺诺。
丁范生转向肖卓然问,肖副院长,你还有什么问题?
肖卓然说,我保留意见。如果必须很快开展这项工作,我想请假。
丁范生说,怎么,撂挑子?你肖卓然同志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吧?
肖卓然苦笑说,就算是吧。
03
荣军医院厉兵秣马要轰轰烈烈地开展“清除革命功臣体内隐身**”活动的时候,郑霍山还在三十里铺的窑岗嘴脱砖坯。小城解放三个多月了,俘虏学习班的人大都作鸟兽散,有的查清了问题,表现进步,已经被新政权吸纳到有关工作岗位上了。有的志愿回到了家乡,参加当地的社会主义建设去了。也有极其个别的,被查出重大历史问题,加之隐瞒不报,妄图变天,暗中散布反革命言论,一经查实,送到监狱去了。剩下的,只有稀稀拉拉不到十个人,还在这里苦度日月。这里面就有郑霍山和楼炳光。
这些人也是五花八门,譬如楼炳光,说没有问题吧,正准备打发他回老家,学习班的领导就会接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举报信,检举楼炳光在皖西城解放前夕做过某某坏事。领导便组织力量去查,一查,事是有那个事,但又不完全是那么回事。过了几天,再次准备遣散楼炳光,学习班的办公室里又会出现一封举报信,揭发楼炳光的另一件事。组织上本着高度负责的精神,还得认真核查。这样七查八查,耗去了不少时间,楼炳光只好老老实实地脱砖坯。
奇怪的是,像楼炳光这样的倒霉蛋还不是他一个,俘虏学习班里共有四个这样反复被揭发从而需要反复被审查的人。
郑霍山是另外一种情况。学习班给他的结论是“坚持反动立场,顽固不化”。这样的人,放是不能放的,送监狱吧,好像又没有查实有重大犯罪活动,关起来也不妥,只好暂时放在俘虏学习班劳动改造。
通过皖西专区城工部,肖卓然调阅了俘虏学习班管教人员同郑霍山的谈话。管教人员问,郑霍山,你在解放前杀过人没有?
郑霍山回答,我没有杀过人,但是我救过人。
管教人员问,救的是什么人?
郑霍山答,救的是军人。
管教人员问,是哪家的军人?
郑霍山答,是中国的军人。
管教人员问,是共产党的军人还是国民党的军人?
郑霍山答,国民党的军人我救,共产党的军人我也救。因为我是医科学校的学生,见习军医。
管教人员说,你老实点,明确回答,你救的是共产党的军人还是国民党的军人?
郑霍山答,我是国民党的医科学校的学生,见习军医,我救的当然是国民党的军人。如果你们让我变成共产党的医生,我肯定会救共产党的军人,这是常识问题。
管教人员说,你是否拥护新政权?
郑霍山说,我还没有看见新政权是个什么样子,谈不上拥护不拥护。
管教人员说,如果让你参加工作,你是否愿意接受新政权的领导?
郑霍山说,那要看新政权领导得好不好。新政权如果领导得不好,我为什么要接受?
肖卓然看了这份记录稿,就觉得郑霍山的问题麻烦了。新政权可以说给这个人很多的机会,但是都被这个搅屎棍子自己给搅黄了。
肖卓然并不是现在才想起郑霍山,早在他得知自己没有分配在**办公室或者城工部的时候,在他到杏花坞参加荣军医院的筹备工作的时候,他就开始考虑郑霍山的问题了。他不喜欢郑霍山,不等于说他不需要郑霍山,但是郑霍山何去何从,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肖卓然向丁范生告假,并非赌气撂挑子。“清除革命功臣体内隐身**”的活动,是他首倡的,这件事情做好了,他功不可没。但是他担心出问题。就在那天会上,他又产生了一个灵感,这个灵感既能帮助医院解决设备问题,又能在政治上帮助汪亦适和郑霍山。应该说,肖卓然的出发点是很好的。他先找了人争当排除隐身**的业务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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