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下)第2/4段
匿名揭发信说,汪亦适同志是典型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他占有战利品不说,还浪费了大量的物力财力。每次部队转战,他都要动用一头骡子。如果用这头骡子驮载伤病员,就会减轻伤病员的负担,从而增强体力,从而……而他,却用骡子驮载他的这些资产阶级私人物品,这是对阶级兄弟缺乏感情的表现,这是对革命的抗美援朝战争态度不积极的表现……
如此七上纲八上线,汪亦适差不多就该上军事法庭了。
好在有肖卓然挡驾。肖卓然那些天情绪反常地差,不知道他倚仗什么,对于“三反五反”运动指导小组的态度阴阳怪气。肖卓然对运动指导小组长邱山新说,汪亦适算什么老虎?他那留声机是我让他留下的,是为了放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给伤病员听的。他那个收音机是我让他买的,是为了收听毛主席的声音教育部队的。他那个照相机是我让他带来的,是为了拍摄手术资料用的。他的问题就是二皮,但皮箱皮鞋都是他自己的财产,而且没有用过公家的骡子。你们看着定性。
邱山新其实也不想找麻烦,坑道里打老虎,“三反五反”主要都是针对高级领导干部和管钱管物的人员,对知识分子的政策相对宽松,所以汪亦适的“小老虎”最终徒有虚名,但是“三机二皮”的绰号却从此传开了。
这件事情过后,肖卓然对汪亦适说,老兄,我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硬着头皮帮你解脱,你连个感谢的话都没有。
汪亦适说,我为什么要感谢?我本来就不是老虎。
肖卓然说,岂有此理,你怎么不是老虎?你本来就是老虎。你尿泡尿看看,全医疗队,不,全一三五师,从战士到师长,除了你,还有谁有“三机二皮”!还有谁成天把头梳得油光水滑!还有谁隔三差五就用肥皂把衬衣领子洗得雪白!还有谁一天刷两次牙!还有谁敢公开叫嚷要洗澡!在红河谷那次,水源那么紧张,你居然还洗脸!你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资产阶级分子!
汪亦适说,我又不是猪,我为什么不能洗脸?
肖卓然说,你要搞清楚,那点点滴滴的水,都是我们的战士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
汪亦适说,我比你清楚得很,我们跟美军达成协议了,我们的战士去取水,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肖卓然说,那也不能用水洗脸,我们的战士又打仗,又行军,还要负担物资,极度劳累。你怎么忍心用他们的血汗水洗脸!
汪亦适说,那好,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都自己取水洗脸。
肖卓然说,你看着办!
肖卓然替汪亦适解了围,汪亦适不仅没有感谢的表示,相反还给肖卓然提了几条意见,譬如好大喜功,请求任务不切合实际等。其中典型的例子就是每次战斗任务中,医疗队的配置总是强调靠前靠前再靠前。
肖卓然说,我们医疗队担负火线救护,哪里打仗我们就应该出现在哪里。难道你想躲得远远的?
汪亦适说,医疗队毕竟是医疗队,靠前配置可以,但是撤退的时候一定要有保障。把医疗队配置在一线,救护倒是方便,一旦转移,措手不及,好几次差点被包了饺子,组织撤离又给大部队增添很多累赘。红河谷那次,就是一个教训。
肖卓然不悦地说,亦适,我不知道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话。红河谷那次是个特殊情况。我们的部队并不是总是撤退,并不是总是要遇险。一方面我们的部队经常开展进攻战斗,进攻战斗我们医疗队就要随时跟进。就是防御战斗,我们的部队也会随时反攻,随时开展小出击,我们医疗队还是必须跟上。你不懂军事,这个意见我不能接受。
汪亦适说,我是不懂军事,可是你也不懂。你不能把我们医疗队老是摆在一线。
肖卓然说,亦适,这个问题以后不要再说了,说出去别的同志会有误解。
汪亦适说,你明说吧,你是不是认为我贪生怕死?我是怕死,但是我并不贪生,我们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肖卓然说,没有什么无谓的牺牲,在战场上,怎么牺牲都是有贡献的。啊,这个问题不谈了。
这次谈话,让汪亦适心里很不痛快。他感觉肖卓然越来越听不进忠告了。自从红河谷突围之后,这个毛病就越来越突出。他想找舒云舒谈谈,转念一想,又算了。
“三反五反”搞了一段时间,新的作战任务又来了,部队一边行军一边“打老虎”。有一次途中休息,肖卓然和舒云舒正在搭建帐篷,舒雨霏打水路过,驻足观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近了帐篷,把肖卓然喊了出来,说是要单独跟他谈谈。肖卓然跟舒雨霏走到一棵树下,忐忑不安地问,大姐,有何吩咐?
舒雨霏开门见山地说,你们注意一点,最好分开住。
肖卓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嘿嘿一笑说,大姐,我和云舒是夫妻,难得有在一起的机会,你怎么能让我们分开?老话说宁肯拆庙千座,不拆鸳鸯一对。
舒雨霏说,你看看云舒现在这样子,都是你蹂躏的。你不能光顾自己快活,就不管云舒的死活。一次流产,相当于大病一场。如果你再让她怀孕,那你就不是人了。
肖卓然脸上讪讪的,很尴尬,支支吾吾地说,大姐,你说得对。我一定注,那点点滴滴的水,都是我们的战士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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