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四章 一张桌子第3/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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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安取出那支老烟杆,很快就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捻芯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本来以为眼前这个男人,现在怎么都该是一位玉璞境剑修,外加止境武夫的归真一层。

  陈平安解释道:“去了趟蛮荒天下,代价不小,跌境比较多了。”

  捻芯点点头,也不细问。

  有敲门声响起,小陌去开门,看到了一个身形佝偻的男人,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拎着油纸包裹的酱肉,小陌立即露出笑脸,因为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作揖道:“落魄山供奉陌生,拜见郑先生。郑先生喊我小陌就是了。”

  男人一脸尴尬道:“怎么觉得像是被做奸在床了。”

  捻芯转头望向院门口那边,她黑着脸沉声道:“郑大风,你给我说话注意点!”

  郑大风笑容灿烂,与小陌点头致意,既然是自家人,就不用客套寒暄了,大步走入院子,一本正经道:“山主,我必须好好解释一下了,其实我不常来这边的,跟捻芯姑娘半点不熟。”

  落座后,郑大风看着那个抽旱烟的山主,笑问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陈平安笑道:“去过杨家药铺之后的事情。”

  郑大风放下酒壶和油纸包,抬起手掌晃了晃,摇头道:“道行差得远了。”

  转头望向小陌,郑大风一脸诚挚问道:“小陌,咱哥俩多年不见,不得喝点?”

  陈平安本来想调侃几句,只是再一想,不由得脸色古怪起来,便忍住跑到嘴边的话。

  小陌立即起身,拿起酒壶,给郑大风和自己各倒了一碗酒,微笑道:“确实是一别多年。”

  因为小陌刚才在门口那边,只是一眼,就认出了郑大风的双重身份,除了是落魄山的看门人,很久之前,更是某地的看门人。

  不过那会儿的“郑大风”,相貌堂堂,英姿勃发,身上披挂一件“大霜甲”。

  郑大风一只脚踩在长凳上,问道:“去过躲寒行宫了?”

  陈平安点点头,“都不赖。”

  郑大风嗯了一声,“不错是不错,也就仅限于不错了,麻烦得很,这帮孩子,就像是一直被剑气长城压着,拳意未曾真正起来,即便是资质最好的姜匀,也会觉得自己面对剑修,矮人一头。这种念头,一天不打消,就会一直是个无形瓶颈,最麻烦的,明明有此瓶颈,还不耽误破境。这就很难讲道理了,我这个教拳师傅,总不能按住他们的脑袋,去跟那些眼高于顶的同龄剑修们问拳搏命打几架。”

  其实换成是陈平安,如果是剑气长城土生土长的武夫,不曾遇到崔诚,不曾有过竹楼练拳,一样会难以逾越那道天堑。

  但是白天在躲寒行宫那边,陈平安确实对那些年轻武夫很满意,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认可。很大程度上,从姜匀和元造化他们的身上,陈平安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这就像一个境界已经足够高的长辈,看到一个只能算是资质凑合的晚辈,后者虽然嘴上不曾豪言壮语,但是一双眼睛里,就像一直在反复念叨一句话。

  我一定可以成为大剑仙,对不对?

  陈平安觉得这样的“言语”,实在是美好动人至极。

  郑大风抿了口酒,立即打了个哆嗦,叹了口气,缓缓道:“要是搁在浩然天下,除了姜匀,有可能侥幸得到一次武运馈赠,其余所有人,就都别想了。”

  陈平安笑道:“反正不是在浩然天下,等姜匀几个都跻身了金身境,你多花点心思,底子一样会很好。”

  郑大风说道:“不如找一拨剑修演场戏,来场剑修和纯粹武夫之间的内讧?双方互为守关过关,结结实实打过一场,无论输赢,对姜匀他们都是好事。我就是个每月只领一笔俸禄的教拳师傅,连个芝麻官都算不上,没那么大本事,让隐官或是刑官两座山头的管事人,掌握好火候,挑选出来的剑修,不光是境界合适,心性都有要求,不然这种事情,一方问拳,一方问剑,那些个飞升城的宝贝疙瘩,一个打急眼了,就要不管不顾,一旦跟姜匀他们生死相向,伤感情不说,就怕谁受伤,尤其是伤及大道根本,更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打破飞升城三座山头的微妙平衡。”

  陈平安点点头,“你确实不适合出面促成此事。”

  郑大风大笑道:“这就叫姜尚真照镜子。”

  “我们周首席的名声,等到下一次开门,肯定就能传到青冥天下那边去了。”

  陈平安跟着笑了起来,略作思量,“找人切磋这件事,我来办好了,不过你得做好拉架的准备。”

  郑大风点点头,“捻芯姑娘,闲着也是闲着,不陪大风哥喝两口?”

  捻芯眯眼冷笑。

  郑大风自顾自抿了口酒,眼神幽怨道:“不喝就不喝,凶大风哥做啥子嘛。”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半斤八两真气符,能不能画出来,可不可以用在躲寒行宫那些孩子身上?”

  郑大风点头道:“能画,也可以用。”

  陈平安有些疑惑不解,之前是以为这里边有忌讳,有师传禁制之类的讲究。

  郑大风笑道:“按照我师父的说法,无缘无故的,凭什么白给好处?”

  “再说了,当年我师兄在药铺后院,挨了那顿骂,难得被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头,李二那会儿不就是想当个好人吗?”

  “要不是高煊那小子,抢先买下那条金色鲤鱼和龙王篓,李二当时又得了师父的提醒,还有后来的落魄山?剑气长城的二掌柜和末代隐官?我看悬。”

  “佛家所谓的福慧双修,既是最容易的事情,又是最难的事情。”

  郑大风放下酒碗,双手抱住后脑勺,打了个酒嗝,笑道:“不过既然你开口了,我就将那两张符箓用上。”

  其实他是位山巅境武夫了。

  只不过在躲寒行宫那边,一直“吹嘘”自己是位覆地远游的羽化境大宗师。

  被孩子们瞧不上眼,真是郑大风自找的。

  成为山巅境后,郑大风就开始刻意练拳懈怠了,确实是懒。

  而且还是一种心懒。

  因为一旦成为五彩天下的首位止境武夫,就由不得郑大风懈怠了。

  我远风波,风波未必远我。

  郑大风觉得现在的安稳日子,就很好嘛。

  从不收拾酒桌碗筷,只有擦凳子一事,代掌柜最勤快。

  我大风哥是那差婆姨的人吗?

  错了,是我大风哥的那些未过门媳妇们,寻寻觅觅,还没能找到她们夫君罢了。

  郑大风问道:“落魄山那边,如今是谁看大门?”

  “小米粒帮忙看门最久,每天巡山完毕,就去门口坐着。不过现在是个叫年景的道士,代为看门,他刚刚到小镇没几天。”

  “真道士假道士?”

  “还真不好说,按照现在的说法,当然是没有度牒的假道士了,可如果按照老黄历,算是真道士。”

  郑大风点点头。

  我不多想。

  陈平安笑问道:“就没想着在这边找个媳妇?”

  郑大风笑呵呵道:“我又不是那帮毛头小子,每天嚷嚷着老子进不了避暑行宫,就娶个隐官一脉的女子剑修。”

  “离乡多年,小镇那边啥都不想,就是有点想念毛大娘家的肉包子,啧啧,够大,当然还有黄二娘的酒水,酒碗也不小。嗯,再就是胡沣他爷爷的那个喜事铺子。”

  “对了,你知不知黄二娘的那个宝贝疙瘩?”

  陈平安点头道:“知道不多,只听说是个小秀才,读书种子,后来去了龙尾溪陈氏开办的学塾继续念书。”

  “就这些?”

  “不然?”

  “黄二娘的那个死鬼丈夫,姓白,她儿子叫白商。”

  陈平安问道:“是那个秋季别称之一的白商?”

  郑大风笑道:“不然?”

  “还有那个胡沣,如果我没记错,跟你是同龄人吧,就是经常跟董水井一起去老瓷山捡碎瓷片的那个,你们双方怎么都该打过照面的。”

  陈平安点头道:“是见过很多次,但是我跟胡沣从来没说过话。”

  郑大风再次泄露天机,“胡沣姓胡,他爷爷姓柴,你就不觉得奇怪?”

  陈平安气笑道:“我怎么知道胡沣的爷爷姓柴不姓胡。”

  小时候陈平安都不敢走近那间喜事铺子,而那个走街串巷做缝补生意的老人,也从不走泥瓶巷。

  郑大风翻了个白眼,摇摇头,问道:“除了老瓷山,还有呢?”

  陈平安默不作声。

  是那个神仙坟。

  当年小镇孩子们经常逛的地方,其实就那么几个地方。

  在老槐树下纳凉嬉闹听故事,在石拱桥和青牛背那边,钓鱼游水。

  去老瓷山各凭喜好捡取碎瓷片,去神仙坟那边放纸鸢,玩过家家。

  陈平安心弦瞬间紧绷起来。

  玩过家家?!

  郑大风摇晃酒碗:“邹子去过骊珠洞天,如果我没有记错,是在杏花巷那边摆的摊子,后来还有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婆姨,就是那个邹子的师妹了,当年其实也去过骊珠洞天。既然半部姻缘簿,都被柳七带去了青冥天下的诗余福地,她手上的那些红线,从哪儿来的?这玩意儿,是谁都能炼制出来的?就算是三山九侯先生,他老人家的道法,足够通天了吧,一样没法子炼制。那么多的红线,到底是怎么来的,就是她从柴老儿手中求来的。”

  “都说二掌柜坐庄无敌,年轻隐官算无遗策,要我看啊,真心不怎么样。”

  陈平安笑道:“你年纪大,你说了算。”

  关于小镇的那幅光阴长河走马图。

  知道师兄崔瀺肯定动过手脚,故意删减掉了很多内幕。

  但是陈平安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抹掉如此之多的真相。

  郑大风用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上写下五个字,刚好围成一个圆,缓缓道:“是邹子率先创建了五行学说,金木水火土,既有五行相生,亦有五行相克,金生水生木生火生土生金,金克木克土克水克火克金。高煊的那尾金色鲤鱼,赵繇的木雕镇纸,你送给顾璨的小泥鳅,秀秀姑娘的火龙手镯,你家隔壁的那条四脚蛇。这里边的学问,大了去,多想想,好好想。”

  郑大风不丁说道:“我觉得那个罗真意,有点古怪。”

  陈平安回过神,一头雾水,“什么?”

  罗真意,绝对没有问题才对。

  郑大风呵呵一笑。

  陈平安的心思还在家乡小镇和神仙坟那边,问道:“还有更多的来路吗?”

  郑大风说道:“差不多也就那样了,山主你自己扳手指数数看,一双手数得过来吗?是不是已经够多了?”

  捻芯听出了一个大概,试探性说道:“养蛊?”

  郑大风一口酒水喷出来,想要与捻芯姑娘瞪眼,又不舍得,只好摆手道:“别瞎说。”

  小陌轻声说道:“是一种无形中的大道流转,谁都有机会获得全部。”

  郑大风笑道:“不扯得那么玄乎,说得形象一点,就是有人坐庄,所有人都在赌桌上,有人不断输掉筹码,离开桌子,在别处挣了钱,可能是借了钱,可能是捡了钱,总之只要有钱,就都还能继续返回桌子,但是大体上,这张桌子,人还是越来越少,桌上的筹码自然而然就越聚越多了,等到桌上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才算结束。”

  直到那一刻,坐庄的那个人,就走了。

  也就是杨家药铺后院的那个老人,郑大风的师父。

  郑大风端起桌上酒碗,一饮而尽。

  陈平安欲言又止。

  郑大风瞥了眼陈平安手中的旱烟杆,笑道:“没什么,其实当年离开之前,我就有点察觉了。”

  当时说不出口的话,往往一辈子都是那个“当时”。

  一起离开捻芯的宅子,走在巷弄中,郑大风笑道:“去酒铺坐会儿?打烊关门了,再开就是了。”

  陈平安点点头。

  到了酒铺那边,帮着郑大风重新开门,陈平安发现柜台桌上多出一样新鲜物件,是一只青竹筒,里边装满了竹雕酒令筹。

  陈平安随便抽出一支竹筹,写了一句“天何言哉,四时行焉。在座各劝十分。”

  陈平安笑问道:“抽中这支竹签,是所有人都得喝一碗?”

  郑大风点头道:“为了维持你这个铺子的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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