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1/2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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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夜晚,韩秋云的日子就难捱了。躺在床上,自然是不敢往深里睡的。心口有些跳跳的,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兴奋。

  以往,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直到十六七岁了,也没有谁明确地跟韩秋云讲过,只是从成年人粗野的玩笑和那些骂人的话里知道一些。那时候,她就朦朦胧胧地琢磨,除了白日吃饭干活之外,男人和女人之间肯定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事情,凭心想,她知道那是一桩极其隐秘的事情,也是一桩极其重要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是不能给别人看见的,而这样的事情又好像是人人都很看重的事情。

  在这个春风燥热的特殊的夜晚,手枪队摸夜螺蛳的行径让韩秋云产生很多联想。让她想得最多最苦最累的还是几年前贺瘸子和水蛇腰做的那件事,那是在她十四岁以来第一次洞悉的一桩人间秘密。

  如今她依然清晰地记得,事情是发生在老河湾独龙潭边的桑叶树下,从东往西数第五棵,这是绝对不会有错的。当时她的桑叶篮子就挂在第一棵桑树南边的枝丫上。她是一个人独自去采桑叶的,蓝桥埠上只有她肯卖力气跑远路到老河湾采桑叶。以后韩秋云自己都觉得邪乎,小的时候她的胆子是很大的,像个男孩子,越往大里长胆子反而越小了,越长越是个妮子了。

  独龙潭方圆五六里都没有人家,又地处林子深处,阴森森的,一般人不大愿意到这里来。蓝桥埠人传说独龙潭里淹死过好几个人,白日里都有水鬼出来采桑椹吃。十四岁的韩秋云拗不过表婶严厉的命令,壮着胆子到这里来采桑叶。表婶认定这里的桑叶水色好,碧绿鲜嫩,蚕虫爱吃。

  午后的阳光照在河水里,又映回到林子里,蒸出了满林子腐叶沤草的燠热气息。韩秋云干起活来是不惜力气的,一边干还一边哼着黄梅小调。这些小调都是在私塾馆里跟陈家兄弟学的,陈家兄弟会弄乐器还会唱,尤其是陈墨涵能拉一手好胡琴,夏天乘凉常常听他拉《孟姜女哭长城》,悠扬凄凉的琴声走街串巷,给乘凉的蓝桥埠人带去许多清凉。

  那天韩秋云采桑叶正采得起劲间,正在哼着的黄梅小调儿突然就停在了嘴边。那当口,她看见了从二道河的下游逆流撑过来一个渔划子,她的眼睛就瞪大了。

  那不是放鱼鹰的贺瘸子么?

  贺瘸子也是韩秋云十分厌恶的人,为啥厌恶她自己也说不清。大妈大婶都跟她说过,妮子的胸脯子不能给男人看,更不能给男人摸。可是龟孙贺瘸子只要撞上大姑娘小媳妇,总是要低头斜眼瞅人家的胸脯子,那双小眼弯弯曲曲的像是带着生锈的钩子,刮在妮子的胸脯子上,能听见哧哧啦啦的响声,让人心里直发毛。

  韩秋云忽然觉得有点不妙——在这个空旷的夏日的午后,在这样一个罕见人迹的老河湾的林里,除了自己一个么事不懂的小妮子,还来了一个贼眉鼠眼的贺瘸子,她估摸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是没过多久,韩秋云的心便稍微放下了。

  渔划子靠滩后,先是蹦蹦跶跶地上来一个贺瘸子,贺瘸子走一步画半个圈,样子挺神气,脸色也红扑扑的像是喝了二两地瓜烧。待贺瘸子把船系好后,又从芦篷舱里鬼魂一般钻出一个女人来。

  韩秋云差点儿没叫了起来:天啦!是水蛇腰。

  水蛇腰大名蔡秋香,因为腰肢纤细,而得绰号“水蛇腰”,是蓝桥埠著名的风流寡妇,镇上关于水蛇腰的故事车载斗量,不少男人吹牛打赌都说自己跟水蛇腰睡过觉。韩秋云那时候虽然不甚明了关于“睡觉”二字的深层含义,但是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成年人嘴里的“睡觉”跟她所理解的上床闭眼一觉梦到天亮,恐怕不是一码子事,恐怕别有名堂。

  这个晌午天,韩秋云本能地意识到,水蛇腰和贺瘸子此刻来到老河湾,肯定与那个名堂有关。贺瘸子在前精神抖擞,水蛇腰在后一摇三摆,仿佛这一片深深的林子就是他们熟门熟路的家。他们旁若无人地走上河滩,钻进了林子。

  韩秋云听到自己的心口咚咚咚咚跳得厉害,好在贺瘸子和水蛇腰各有他们自己的事,没咋顾及四周。他们进到林子深处之后,选了一棵叶冠浓密的桑树,倚根坐下了。那个情景韩秋云记得好分明噢——绝对不会错的,就是从东边往西数的第五棵桑树下面。

  他们在鼓捣些啥呢?

  韩秋云终于弄明白了他们的到来与自己无关,不害怕了心里反倒空落落的,神差鬼使一般,她竟然从树枝上滑下来,想过去看个究竟。在以后的很长日子里,每当想起这件事,韩秋云都无比羞愧,觉得自己真是污浊,说不清楚一个小妮子怎么会有那样下作的念头,怎么竟然会去偷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去做那样的脏事。自己当时是咋想的,她自己也不甚了了,反正她是下了树,贼一样地蹑手蹑脚,差不多是爬过去的,在一蓬浓密的斗量,不少男人吹牛打赌都说自己跟水蛇腰睡过觉。韩秋云那时候虽然不甚明了关于“睡觉”二字的深层含义,但是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成年人嘴里的“睡觉”跟她所理解的上床闭眼一觉梦到天亮,恐怕不是一码子事,恐怕别有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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