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爱第3/4段
这样的长公主,会在风月之事上输人一等?不能够。
心里头盘算寻欢的事,她面上一本正经地叮嘱:“严防闲言碎语传到雏凤院和太太屋里,太太身子弱,瞒到她离京便是,其后的事也不归我管了。宝鸦那儿……”
宣明珠心头柔软,“她是个再灵省不过的孩子,我亲自和她说明。”
泓儿应是,帮着殿下给那些帖子分类。
只见有王妃请她赏花的,有皇婶邀她吃酒的,更少不了一众友朋,借庆祝或安慰之名瞎闹腾,这个说请酒,那个要保媒,看得宣明珠连连哂笑。
尤其离谱的,有位旧年相交的梨园班主,不知打哪儿听见风声,跃跃欲试打算复出为她唱一出《梅开二度》,非请长公主赏光不可。
“不错。”宣明珠轻眯凤目,眉间朱砂痣微动,显出矜淡的受用来:
“上京城明道暗道的消息比人脚快,该得信的都知道了,瞧,这里头数阮班主的情谊最真切。”
她何尝不知,这里头少说有一半,是不怀好意的邀请。
都擎等着看她离开驸马后的落寞,专候着打她脸面、拣她笑话瞧呢。
想想七年恩爱夫妻,不久前还大肆举办了生辰宴,俩人演得蜜里调油似的,转眼分道扬镳,任谁不侧目?
那些锦绣堆儿里长大的精细人,眼睛带钩子,心肠渗墨汁,能往坏了想绝不往好道去。她们可未必相信是她休夫,说到底这七年,她追逐驸马的情思已经尽人皆知了,只怕都以为,实情是驸马厌弃了她,为了皇室脸面过得去,才换个冠冕堂皇的名头。
可宣明珠不是脸皮薄嫩,任人揉搓施为的腼腆小姐。
泓儿问这些宴会要不要一概推掉,没的惹闲气,她媚然一笑。
“为何不去,旁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人一丈。倘有想落井下石看本宫笑话的,那便看他豁不豁得出嘴里三寸肉和举族的前程!”
“对,原就是殿下休夫,下堂的是梅氏,众人要笑,自然也是笑话他!”
澄儿是个护短儿的,脆生生接口:“殿下凭什么藏着掖着不出门呢,奴婢不信谁有那个脸、有那个胆敢找殿下不自在,奴婢一口唾沫星子预备着呢。”
宣明珠听见,拿指头点了她一下。
“他将来的成就,未见得比驸马都尉低,不论心里什么想头,说话要礼敬些。”
这话不是回护梅鹤庭,不过是提点自家的大宫女言行欠妥,在不在意,全在脸上。
故而澄儿只俏皮地一吐舌头,连告罪都省了。
眼珠转到那些帖儿上,这丫头又没心没肺道:“《梅开二度》这个曲儿应景,只是名字不好,犯了字,奴婢觉得《鸿鸾禧》更好。”
“可又来胡说!”泓儿杏目横睨,她说话不过脑,单知道鸿鸾禧里有出“棒打薄情郎”的戏码,也不想想,那金玉奴是乞丐头的女儿,怎可拿她来比长公主殿下?
澄儿醒悟过来,这回忙的耷眼跪下。
“奴婢失言了,请殿下责罚。”
宣明珠笑笑,知道她们是被昨晚的事吓怕了,可着劲儿捡诙谐的话,逗自己开怀。
“你们两个打小跟着我,衷心任劳,周全怀顾,如今都大了,我镇日白叫着姊姊们,很应当物色两户好人家……”
她才起一个头,泓儿和澄儿同时变色摇头。
正此时,门房又来传报,说成玉公主打发人送了一样礼物来,迎宵得信禀进。
宣明珠一听见成玉,便知葫芦里没有好药,收住话头,哂笑道:
“怎么小六也眼热我单身,送什么好物件贺我?”
迎宵脸色古怪,“殿下,不是物件,是,六公主送来了常年带在身边的那个面首。”
澄儿正急于岔开殿下交代后事般的丧气话,听到这个,心里一忽儿有了主意,扑在宣明珠膝前,放声感叹:
“姥姥啊,她可真是您老人家肚子里的蛔虫!”
迎宵看愣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第三更】
悬挂着黑漆大匾的华府宅门上,斜封着戳红的条子。
梅鹤庭换过一身公服快马赶到时,在外把守的两个衙吏,正凑在一处喁喁私语早起听说的新闻。
长公主休夫就够稀奇的了,休的人还恰是他们上宪。一根有嚼头的甘蔗,任谁也忍不住要放在舌根子上,多咂摸几回。
莽一抬头,撞见谈论的正主儿迎面而来,二人慌的泥首行礼。
被少卿大人冰冷的眼锋扫过,两个衙吏心里好似被凿出个冰窟隆,忙讪讪将门上的封条撕下。
里头死尸未离寸地,崔卿正发了话,这件案情关系重大,梅少卿不来,封条不取,谁也不许破坏现场,无令妄动。
死者是华苗新,在司天台监正的位置上坐了四十余年,占星揆地的本事是两京里头一份。
正三品的大员,说死就这么横死在家中,的确兹事体大。
尸体在书房,梅鹤庭肃容过去。一路上,他非是看不出那些衙吏眼神里的探究,这个时候,他本该在家里守着公主醒来,可人命案不挑时辰,有冤魂等待着昭雪,容不得他闭闭眼,就真能无动于衷。
才行到书房门边,一眼看见死者腰上那个几乎贯通身体的醒目伤口,梅少卿蹙起双眉。
“伤口上阔长,内狭窄,是斧头的伤痕……斧头,怎会用斧头?”男人捻指低语。
姜瑾不解地问,“斧头有何不妥吗?”
梅鹤庭凝思不语。须知与匕首棍棒等易藏易弃的器具不同,斧头笨重显眼,不好抡刺,除非是临时起意杀人。
然华大人死在自家书房,总不会是突然与砍柴的下人争执,被对方随手抄起家伙什砍杀了。
他将余人留在外,提袍迈槛,走近华大人尸身旁。
同时留意周遭的青墁地砖,并无雨渍脚印。
从上方俯瞰,华苗新的身体像一棵被生生拦腰砍断的树,腰腹间的血腥气浓臭刺鼻,只有腹腔底还勉强连着一层皮。
两只血红的眼死不瞑目大瞠着,面孔狰狞而扭曲。
梅鹤庭目光转到死者手掌旁的那滩血迹处。
忽取帕屈身,扳开那只僵硬的手。
死者手心覆盖的地上,有一个蘸血写就的小篆字。
笔划圆润繁丽,不是流传的任何一种篆体,梅鹤庭辨认了两息才认出。
“讨”。讨债的讨。
他一瞬心思电转,胸腔狠迸一下子,当下什么也没想,抹指将篆字蹭去。
“堂堂大理少卿也干销毁证据的勾当,不怕下大狱啊?”
身后兀然响起一道声音。
梅鹤庭转头。
英俊少年负手靠在门边,一身崭新的海青地蟒牙云水公服,量体合身衬出年轻儿郎挺拔鲜活的身板子,腰悬一柄翎刀。
梅鹤庭收回视线。
他用帕子一丝不苟擦去指上的血,待心跳慢慢平复了,眸底的波涛也偃息,方起身。
口中敷衍道:“梅某未贺言世子新授九门提督之职,只不过刑部的差使,不归大人管吧。”
“我也未贺梅少卿,今日只是梅少卿了。”
新除授的九门提督避轻就重,狠狠往人心头戳上一刀,而后轻扬下巴,看向已不复字迹的那团血污。
“桃花小篆,认得么?”
“柔嘉太皇太后自创的篆体,”梅鹤庭剑眉料峭,“起笔圆收笔尖,状似桃花瓣,故曰桃花小篆。”
他还知晓,这篆体只在晋明朝的后宫流通过,柔嘉娘娘温慈体下,亲自教宫中女史写玩。
其中最得真传者,
是她的独女,昭乐长公主。
自那日翠微宫入了梦,他便辗转查过,柔嘉娘娘当年病重时,司天台上言后宫有木妖妨主的,正是眼前这位死状凄惨的华大人。
“哟,做功课啦。”男人间的对话有时很简单,一个眼神,三言两语,言淮便知这厮已想到这件案子的背后直指长公主。
当年人砍树,今朝斧砍人。
桃花,小篆。
暗示得太过于明显。
言淮倚在门口,仿佛只是觑目闲聊,“梅大人不会相信长公主为了报复,使出这种拙劣的手段吧?或者某人被休之下意难平,凭你,想要捉个把柄回敬回去?”
梅鹤庭非浮躁易怒之辈,不受他激,轻飘飘松开帕子,任一方锦坠在死者掌间。叫进下属来进行下一步的检尸,以及对死者家人仆从的问查。
吩咐过后,目光澹静地走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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