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程凤台走货前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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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中二奶奶熬不住夜里冷,先回屋去了。程凤台耐下性子陪齐王爷烧纸,心想刚才车上看他其实挺机灵的,日本人谁跟谁是怎么一回事,说得头头是道,这会儿又愣上了,三更半夜连个招呼都不打,陌生生跑别人家里哭妈,瘆人不瘆人啊!

  齐王爷祭完亡母,一摩挲脸,从灵前孝子恢复成平日洋洋自得的样子,说:“程二爷好福气,家太太是个厚道人,像我那福晋,是个知事守礼的,那么股大气。”一般他们这样的场面人是不会评价对方女眷的,不太礼貌。程凤台道一句:“您过奖了”。齐王爷紧接着就说:“也是蕊官儿的轻省,虽说内院管不了咱爷们儿外头的事吧,唠唠叨叨也够受的了!”程凤台只能笑笑。齐王爷又挤眉弄眼的问他:“咱们蕊官儿好不好?这是个赤心一片的孩子,你把他待好了,错不了你的!”

  齐王爷一句比一句不是人话,程凤台懒得搭理他,送到车上,齐王爷忽然哎一声,对左右道:“把九郎睡前看的那本书拿给二爷。”随从捧给程凤台一本书,上写四个大字,《梨园春鉴》,齐王爷的头从车窗里伸出来,朝那书一点下巴,笑道:“蕊官儿最不耐烦这不带画儿的书,二爷看了告诉他,打哪儿来的刺头,是该清理清理。”程凤台微笑答应了,把书放在手里颠了颠,但是等回到房里,程凤台也没有机会看书,二奶奶绝口不提他们之前的不愉快,也不问凤乙,也不问察察儿,全当没有的一样,只把坂田的事从头问到尾。程凤台忙着给她编瞎话,书往床头一塞,也就忘了。

  那边商细蕊卸完妆,收拾头面与同仁们告辞,整个过程面无表情。侯家徒弟便也没敢说些咸的淡的招惹他,怕真打起来。程凤台这一走,把车也开去了,商细蕊二话没有,抹头趟着冻冰的路面往家走,从剧院走到东交民巷,得有四五里地呢,可见还是在赌气。小来没什么说的,只有抱了大包裹跟着而已。钮白文哎哟一声,撵上商细蕊想要宽慰几句,可怜他倒是劝过吵架的夫妻,但是这两个男人绊了脾气,却要如何开解呢?这样直直走了一阵子,商细蕊蓦然一扭头,问他:“行里是不是都知道我不唱白蛇传?”

  钮白文被问得一愣。商细蕊在平阳唱旦最先唱出名的便是与蒋梦萍的《白蛇传》,后来由于两人的一段公案,商细蕊铁了主意把这出戏挂起来了,至今也没有碰过一下,这里面的缘故,就连戏迷也都知道的,笑作是“戏妖不扮妖”。

  商细蕊直瞪瞪瞅着眼前的路,冷风吹得他一吸鼻子,委屈似的说:“都知道我不唱白蛇,都知道我刚唱了打金枝,老姜勾去诗文会,我只能战金山。日本人不许唱抗金扫辽的戏,你说老姜知道不知道?”

  谁说商细蕊没有心眼,他只是不屑用心眼,从小眉高眼低经历过来,这行里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心眼子,看都看会了。钮白文低着脑袋沉默不语。这么巧,日本人踩着钟点挑今天来听戏,又这么巧,四出戏码里独独的一出抗金戏,教商细蕊给挑去了——真要是故意刨的坑,里面恐怕还有侯家徒弟下的铲!钮白文是个谨慎的,心里早也有了疑影,只是嘴上不肯说;现在听商细蕊自己说了,他唯有叹道:“终究空口无凭,这亏横竖是咽下了,好在没惹出大祸。”

  商细蕊跟着低头一叹:“看二爷方才那脸色,这亏怕是他替我咽下了,才没惹出大祸。”

  商细蕊一直是没心没肺的横小子模样,好难得见到他动情动容的时候,仿佛可以做一番成人之间的深层谈话。然而下一刻,商细蕊便喊了两辆洋车,跺了跺脚对钮白文说:“钮爷快回去吧,我脚丫子都冻木了!”说罢,撇下钮白文的一肚子话,与小来扬长而去。

  接着几天,程凤台怀疑自己被日本人盯梢了,或者说,早在小公馆那会儿,那些藏头露尾的就压根不是记者。二奶奶见程凤台回家来了,便派人去把凤乙接回大宅,程凤台也没有反对,他现在是顾不得养孩子了,商细蕊呢,根本不喜欢小孩,凤乙一哭他就心烦,他能把自己养好了就算好样的。不成想商细蕊扣着凤乙就不撒手,拦着门一痛耍无赖,屋都没让人进,说什么这是他花钱买的娃,想往回要,除非拿钱来赎,如若不然,孩子长大了就是他水云楼的戏子,到那时节,凤乙这个名字太文气,也不必要了,就改叫商小凤,一唱准红。

  下人回来复命,把商细蕊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二奶奶气得翻白眼,她现在就像一个被儿子恫吓住的母亲,这一场怄气是她输了,她不会赶走程凤台第二次的,毕竟在她的观念里,一个家是绝对不能没有男人的!二奶奶瞅着程凤台,程凤台心里明白,商细蕊瞎他妈扯淡,其实是在撒娇求和,忍不住嘴边的笑意,挥挥手让仆人出去了。商细蕊要养孩子,就让他养着好了,晾着他,控控他脑子里进的水——倒不是说商细蕊不唱梁红玉,坂田就没有机会整这出。程凤台恨的是商细蕊浑身上下漏洞百出,人家随手一戳,隔空打牛,倒把他程凤台戳翻在地了。程凤台对“私生女”不做安排,二奶奶也不好说什么,暗想这个唱戏的自己生不了,就借着别人的孩子做筹码,以此让程凤台多多眷顾他,一个男人,姨太太手段倒是耍得很溜,真不要脸,真有心机!

  不过程凤台这一连几天,在家坐得很定,仿佛是把商细蕊和孩子都忘记了。隔天程美心终于带来曹司令那边的意见,意见很简单,唯有审时度势四个字,意思是说,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屈就一二,也不是不可以的,总之,自己看着办——那说了等于没说一样。程美心看弟弟这样烦恼,破天荒的居然觉着有点心疼了,握着他的手臂柔声说:“Edwin,这边的事情不要管了,司令不会不顾我,你留下未必能帮上多大的忙,带着家里去英国吧。”

  程凤台苦笑:“要留下没用,姐夫早就撵我走了。我和姐夫生意上的事,姐姐你不知道。”

  程美心怎么不知道他手上的天价军火,也不光是程美心知道,这期间坂田约程凤台在日本餐馆吃过一次饭,听日本戏,回来他就脸色很不好,难得发脾气砸碎了一只茶杯,一宿没合眼,家里噤若寒蝉的。第二天招呼范涟过来商谈。此时节日占区的经济都被挟持了,但是为日本运输军火,仍然是一个耸人听闻的大汉奸。范涟听得无话可说,只有给程凤台比大拇哥:“成,我姐夫可是比你姐夫先走这一步了!是个识时务的!干好了准得遗臭万年!”

  那大拇哥就快顶到程凤台的脸上了,程凤台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滚蛋!”接着一勒脖子,把范涟耳朵拖过来,叽叽哝哝如此这般,范涟脸上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姐夫,你可想明白了?这么一大笔钱!何况日本人看出破绽,回头来找你的麻烦呢!”

  程凤台闭眼睛往椅背一靠:“花钱买清唱了打金枝,老姜勾去诗文会,我只能战金山。日本人不许唱抗金扫辽的戏,你说老姜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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