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新增番外第3/4段
(六)
很多很多年以后,了然才从炮火喧天中,短暂地窥见了他那句“我都看过了”是什么意思。
又过了一年,觉远大师圆寂了。
大师兄了痴为人老成持重,是觉远大师理所当然的衣钵传人,可是陪着这一代高僧走过人间最后一程的人却不是他。
了然在觉远大师的禅房里逗留了整整一天,最后出来双手合十,冲在外等候的师兄弟们深深稽首,手语道:“师父圆寂了。”
护国寺大钟低回轰鸣,万条香烛袅袅向天,师兄成了新一代的“权贵和尚”,了然没来得及多做寒暄,一个人回到了以前住过的禅房了——取出一块小小的木头。
临……渊。
(七)
“师父,您说我佛普度众生,那何为众生呢?”
“阿弥陀佛,贩夫走卒、皇亲国戚、红男绿女、黄发垂髫,乃至于飞鸟走兽、花叶草木——一呼一吸之内,一动一静之外,有情者、有欲者、有忧怖者、有憎恶者,皆为众生。”
“那徒儿也是众生,师父也是众生,佛祖也是众生吗?”
新番外二父心拳拳
(一)
入了关,便是一去千里的平原,再往前走不远,一过昌平,途中的驿站就已经挂了北大营的旗——这是京畿重地了。
一队玄铁轻重甲兵自北疆班师回朝,大部队在后面,一支先遣军由安定侯顾慎亲自带回,这支先遣军乃是玄铁三军的精锐,随行押送着大批的紫流金,还有十八部落狼王父子与神女等重要战俘。
大军过处,除了近乎肃穆的脚步与马蹄声,竟无一人私下交谈,齐刷刷一片,动静如一。乍一看,简直看不出这一伙是人还是铁傀儡。他们入北大营时,为首玄骑将铁面罩往上一推,抬手传令止步,身后数千精兵同时定格,纹丝不动地凝固在了原地,难以想象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北大营当值的卫兵一时间只觉毛骨悚然,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见队伍中一个亲兵出列,小跑上前,双手捧出一块玄铁虎符,递给北大营守卫。
那守卫这才知道居然是顾大帅亲临,脑子里“嗡”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去报信,临走前,他壮着胆子偷偷看了马背上一身“轻裘”的顾帅一眼,见那男子身量颀长,并非传言中的三头六臂,他约莫三十来岁,脸上略有些风霜之色,五官堪称清秀,与想象中率领黑旋风荡平北蛮十八部落的绝代名将不太相符。
正这当,顾慎仿佛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似的,面无表情地偏头看过来,卫兵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骤然与之遭遇,一时间胸口竟然一凉,有种自己被洞穿的错觉,忙头也不回地跑了。
都说顾帅是天命破军,果然不是凡人。
(二)
送回京城的北蛮战俘虽然不过是些阶下囚,但皇上仍然下令以礼相待,将狼王世子与神女等一行送入鸿胪寺的官驿里,好吃好喝地侍奉。之后又是大朝会、又是犒赏三军,顾慎折腾一番,得以回府时,已经是深夜了。
他卸了甲,便顺带收敛了一身鬼见愁的煞气,单是看背影,与京城中车来车往的士族公卿并没有什么不同。
进门时,顾慎拍了拍自家门口铁傀儡的肩,长长地吁了口气,显出一点疲惫来。他的亲兵霍郸年方十七,还是个孩子,一直跟着他在北疆吃沙子,这还是头一次来京城,跟在主帅身后转着一双大眼睛东看西看,眼睛快不够用了,侯府的影壁、花窗……乃至门口挂的汽灯,都能让这土包子少年新鲜个不停。
顾慎指着霍郸,对迎出来的王管家道:“给这小子找个落脚的地方,别饿着他。”
王管家应道:“是。”
霍郸忙道:“大帅,属下不跟着您吗?”
王管家身后的几个小厮“嗤嗤”地笑起来,顾慎在他后脑勺上掴了一巴掌:“我去殿下那,你跟着干什么?”
玄铁营中有公主帐,只是这次公主并未随行,霍郸只闻其声名,未见过其人,“公主”对他来说,简直和遥不可及的仙女差不多。霍郸闻听“殿下”两个字,脸已经红成了猴屁股,等他回过神来,顾慎已经走远了。
顾大帅一路屏退下人到了后院,到门口,先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中规中矩地开口道:“顾慎求见公主。”
门口一个老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侯爷总是这么多礼,快请。”
在大梁朝,长公主比公主金贵一些,有本事的长公主更金贵一些——乃至于先帝唯一的血脉,玄铁虎符的持有者,那便是天下无双的贵重了,皇上见了她也要恭恭敬敬地叫姑姑。
顾慎进了屋,耐心地等着碍事的嬷嬷和丫头都走开,这才陡然换了一张面孔。
他一脸不怒自威的严肃褪了个干净,几乎带着几分无赖相,上前搂住长公主的腰,低声道:“太想你了……真想把这些闲杂人等都丢出去,彤儿,下次还是随我去边关吧,那是我的地盘,想抱着你坐一匹马也没人管得着。”
长公主笑道:“大帅非得威严扫地不可。”
顾慎将外衣去了,又到屏风后洗漱收拾,出来衣服也不肯穿好,便去拉长公主的手,不料被夫人甩开了。
长公主压低声音道:“别闹,你儿子在呢。”
顾慎顿时笑不出来了,他掀开床帐,果然看见一只小团子四仰八叉地占了一整张床铺,睡得手脚颠倒。
顾慎脸色有点发黑:“这臭小子怎么又溜进来了?”
安定侯府的小侯爷顾昀当然有自己的奶娘,只是这小东西天生有股说不出的古怪性情,平时看着不认生,谁带都行,跟谁玩也不哭,可是小小年纪,心里却很有一笔亲疏远近的账,至今不认奶娘,只认亲娘。有一次他避过一大帮丫鬟婆子,偷偷溜进长公主房里,躲在床底下,晚上公主回来才给揪出来,半夜三更,公主也不舍得把他打发回去,便留他住下了,从那以后,顾昀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为了赖在他娘屋里,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变着法地蹭床。
父母小别胜新婚的时候,中间夹着个狗屁不懂的倒霉孩子是件很难受的事——孩子是亲生的也不成。
顾慎运着气坐在床边,伸手戳他儿子的胖脸,戳了一会发现又软又嫩,有点上瘾,还没完了。终于把孩子惊动了。小顾昀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脸也皱了起来,哼哼唧唧的,像是要哭。
长公主捉住顾侯爷的贱手:“闲的你,怎么当爹的?一会弄醒了他要闹觉,你来哄吗?”
“他多大了还闹觉?还要人哄?”顾慎长眉一挑,不满道,“这孩子也太娇气了。”
可他话是这么说,手掌却很轻柔地覆上顾昀的额头,继而又挡住了他的眼睛,省得他被汽灯微弱的光芒惊扰。安定侯的手宽厚稳定,手心温暖,像根定海神针似的,顾昀很快不折腾了,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掌心下睡熟了。
长公主轻笑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慎干咳一声,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是不耐烦听这小兔崽子吵闹。”
长公主隔着被子轻轻地拍着儿子,问道:“北疆怎么样?”
“我在,玄铁营在,能怎么样?你放心。”顾慎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倨傲的微笑,他伸长了腿,平放在床上,比了比,发现缩在被子里的顾昀还没有他一半的腿长。
他便漫无边际地想:“这个小东西,长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这么小。”
小顾昀的模样活脱脱是个翻版的长公主,顾慎看着他的睡颜,神色微微一动,目光随即柔和下来,又说道:“你若是不耐烦在京里待着,过了年就随我走吧,北疆天高皇帝远,吃糠咽菜也自由。”
长公主:“小十六怎么办?”
“带着,省得府里没人敢管他,”顾慎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叹道,“这小崽子,真会长,哪都随你,我平时想管教都舍不得下狠手。”
长公主:“……”
连她也不是很想知道顾帅“舍得下狠手”是什么标准。
顾慎想了想,伸了个懒腰,靠在床沿上,对公主道:“西域十六国来朝,东海倭寇不成气候,如今北疆蛮人又俯首,眼下,十年的太平日子总是有的,我想趁这十年休养再练兵,将玄铁营扩充,十年后,世上再无人敢犯我大梁铁骑——彤儿,到时候,咱们就把玄铁虎符交换给皇上,你说好不好?”
长公主笑眯眯地看着他:“大帅要解甲归田吗?不好,我可不会织布,你还得再娶个会织布的小老婆。”
顾慎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随即,他脸上温柔的笑容收敛了些,又道:“位高者不可权重,倘若外敌肃清,再拿着玄铁虎符,免不了动辄得咎,我看小十六也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材料,你我退一步,来日他的路会宽敞些……你看我做什么?”
长公主:“我在看传说中铁石心肠的大帅一腔拳拳慈父心。”
顾慎有些窘迫地干咳一声,抬手将汽灯拉灭:“天色不早了,赶紧歇下——把这肉团往里挪。”
“慢点,你别压着他。”
“我把这小子从窗户扔出去算了!”
(三)
顾昀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从梦中惊醒,一只手遮在他的眼睛上,挡住了旁边细微的灯光,一瞬间,顾昀有些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这时,旁边的人低低地抱怨了一句:“可算醒了,饭点都让你睡过去了,快起来喝碗热汤垫垫,想吃什么点心?”
顾昀这才回过神来,微微闭了一下眼,懒洋洋地应道:“都行。”
这是太始三年,顾昀南巡西南驻地,为了赶上过年,马不停蹄地连夜坐长鸢飞回京,劳顿太过,他到家以后倒头便睡,一觉醒来都已经快黄昏了,不知怎么梦见了他爹,梦里,老侯爷还用手替他遮过光。
醒来后才发现果然是梦,这么周到的人只有他家陛下,而他自己,如今也手掌玄铁虎符多年,双手遍生老茧与伤疤,早不是当年那个想尽办法往母亲房里钻的幼童了。
顾昀抓住长庚的手放在眼前反复把玩。陛下的手能看出一点习武之人的特征,手指上还有几道弓弦磨出来的痕迹,不过平日里毕竟还是拿笔的时候多,他手指修长,赏心悦目,手心却有点凉,与他梦里那男人的手天差地别,不知道怎么勾起他做了那么个古怪的梦。
长庚手持奏折,偏过头来用下巴蹭他的头顶,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顾昀若无其事地回道,“好长时间没摸过陛下的龙爪,想得很。”
老侯爷用手给他挡灯光?
这可真是白日做梦了。
可是这件事总是在他心里纠缠不休,晚间歇下,许是白天睡多了的缘故,顾昀死活合不上眼,他一只手搂着长庚,一只手垫在自己的脑后,在静谧的夜色中,任凭思绪一路漫无目的地滑开。
双亲去世太早,顾昀发现自己有点记不清公主的样子了,对老侯爷的印象居然还要深一点,可能是他那时总是愤恨地盯着父亲的缘故。
他们父子两个一度像仇人一样,老侯爷对他毫不留情,而他则是撑着一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肯服软求饶,好像那样就输了一样。
“想什么呢?”长庚忽然动了一下,带着点鼻音低声问。
“吵你了?”顾昀抬手掠过他的鬓角,用指腹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按着。
顾情圣在情人床上,是不可能说出“想我爹”这种鬼话的,他顿了一下,轻声道:“我在想……陛下最近是日理万机累着了吗,怎么今天晚上这么老实?”
顾昀毕竟占了半个长辈的身份,尽管关系变了,但他对长庚始终是爱护纵容大于其他,再不要脸,在某些事上,他这做义父的也不好意思太主动,除了偶尔嘴欠,剩下基本是对长庚予取予求。长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当即清醒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神色渐渐变了,不过他随即想起了什么,又按捺住自己,屏息凝神地掐着顾昀的手腕把了片刻的脉,到底还是意志坚定地忍住了,咬牙道:“你长途跋涉那么远,一回来就撩拨我,没事给自己找病吗?”
顾昀:“想你。”
长庚头皮有些发麻,拼尽全力挤出一句:“我不想。”
“唔。”顾昀顿了顿,无辜地问道,“那你在蹭什么?”
长庚:“……闭嘴,睡觉!”
(四)
“闭嘴,睡觉!”顾慎额头上蹦出两条青筋,很想把他床上的肉团扔出去。
长公主自从生了顾昀,身体一直不太好,换季时总要病一场。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她怕把病气过给孩子,不让顾昀赖在她房里,为了给孩子做个公平的好榜样,连想凑上去的顾大帅也一起赶了出去。
被拦在门外的小孩垫脚扒着窗户,瞪着大眼睛,眼巴巴地往公主屋里看,顾慎一时心软,就给领回来了……然后他现在后悔了。
“你到底睡不睡?”
顾昀在被子里拱来拱去,露出个脑袋看看他,然后呲着小乳牙冲他笑,一点也不怕凶神恶煞的顾大帅。
“好吧。”顾慎一巴掌把这小崽子按住,生疏地在他身上拍了拍,“你娘怎么哄你睡觉?”
小顾昀脆生生地回道:“唱歌!”
顾慎:“别扯淡,你娘她根本不会唱歌。”
那小崽见谎言被拆穿,也不心虚,依然很欢乐地尝试着挣脱顾帅的铁掌,想要四处乱爬。
顾慎惊奇地打量了幼子一番——这小子乳牙都没长齐就敢骗他老子,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还不怕他,简直是狗胆包天。
顾慎道:“老实点我就给你讲故事。”
顾昀听了,往枕头上一趴,很识时务地不动了。
顾慎面无表情地犹豫了一下,生硬地开口道:“从前,有个小……小狗……”
顾大帅哪里会讲什么正经故事?他绞尽脑汁地一边说一边自己编,语气十分生无可恋,活像老和尚念经,把自己都念叨困了,顾昀没一会就烦了,又开始哼哼唧唧地到处爬,顾慎抬手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老实点!”
顾昀愤怒地翻身坐起来,开始酝酿大哭一场。顾慎不为所动地看着他,惊奇地发现这小东西居然很会察言观色,眼见平时对付他娘的招数不管用,立刻就把眼泪憋回去了,连装装样子都不肯了。
顾昀:“我要告诉我娘!”
顾慎一挑眉:“随便,你娘是我老婆,你可以试试,看她到底向着谁。”
“老婆”是什么意思,小顾昀不是特别明白,但是懵懵懂懂地感觉对方说得有道理,于是板着小脸不吭声了。
顾慎直觉这小东西不会跟他善罢甘休……可能也算是另类的父子连心吧。他忽然来了兴致,想知道小崽打算怎么对付自己,于是强行把顾昀裹在被子里,往胳膊底下一夹,自己闭上眼,假装睡了。
顾昀老实了一会——比顾慎想象得还要有耐心,随后他小幅度地试着挣扎了几下,见顾慎没反应,便凑上来侦查他睡着了没有。小孩细软的呼吸喷在脸上,痒得顾慎想笑,心道:“这么鬼鬼祟祟的,打算往我脸上画东西吗?”
顾昀观察了他爹一会,小猫似的叫了一声:“睡着了吗?”
顾慎闭着眼假寐。
顾昀贼兮兮地笑了一声,飞快地从被子里挣脱出来,爬到床尾,猝不及防地伸出爪子挠了顾大帅的脚心,在顾慎猛地弹起来之后,这小崽子跐溜一下滚下床,一气呵成地钻到了床底下。
顾慎:“……”
他发现自己居然小看了这只胖团子,这小子没干出什么往人脸上画画之类幼稚的事,一眼看出自己只是想睡觉的意愿,于是直奔主题,就不让他睡,还特意等他睡着以后再给他“致命一击”,甚至准备好了撤退路径!
顾慎挽起袖子跳下床,蹲在地上:“你给我出来!”
顾昀往床底下更深的地方钻去,得意洋洋地冲他做鬼脸!
玄铁三军主帅大半夜穿着一身中衣蹲在地上,隔着床板跟几岁大的小儿子对峙:“出不出来?”
顾昀欢乐地摇头晃脑。
顾慎被他气乐了,冲顾昀招招手,软下声音哄道:“出来,爹给你讲故事。”
顾昀听了,往前探了一下头,差点被哄出来,谁知临时又改了主意,一脸怀疑地看着顾慎:“你打我!”
他居然还知道谈条件——顾慎笑道:“不打你了,快出来。”
顾昀听说,放了心,开始往外爬,结果爬了一半,这小崽子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不信!”
还挺不好糊弄。
顾慎将已经开始痒的手掌背到身后,大尾巴狼似的说道:“保证不打你,打你爹是……是那个小狗。”
顾昀以其年幼的脑子思前想后了一番,认可了这个条件,这回,他被他爹骗了出来。顾慎老鹰抓小鸡似的将他拎了起来,狞笑道:“脏猴,爹这不是打你,只是给你拍拍土。”
一刻之后,顾昀让他爹拍灰掸土的铁砂掌收拾得嚎啕大哭。
顾慎重新用小被子把那小崽包起来放在一边,回顾了一番方才斗智斗勇的过程,忽然觉得这小子是个可塑之才,便抬手在抽抽噎噎的胖团子头上拍了拍:“给你讲故事,还听不听了?”
顾昀眼泪汪汪地露出个头,充满不信任地瞪着他。
顾慎顿了顿,缓缓道:“给你将我大梁征战北疆的故事。”
顾昀带着哭腔问道:“什么是大梁?”
“我大梁,北有大关林立,难至海上诸岛,西有十万大山,东临浩海一片,从东边走到西边,跑马要连月之久,风物也大有不同,百姓在各地安家,南来北往,和睦欣然……”
他不再操着一副干巴巴的声音,顾昀虽然似懂非懂,却意外地听进去了,老实了下来。
顾慎:“你知道什么是百姓吗?”
顾昀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就是成千上万、很多很多像爹一样的男人,像你娘一样的女人,像你一样的小孩,还有像王伯一样的老人。”顾慎道,“我们一起生活的地方,就叫做大梁。我们有很多好东西,身上穿的绫罗布匹,出门做的蒸汽马车,还有盘中……你爱吃什么?”
顾昀道:“肉。”
顾慎:“……”
这孩子忒没追求了。
“但是有个地方,有一群跟我们长得不太一样的人,他们那比较穷困。肉也有,只是不管饱,很多都是风干的,”顾慎掰开顾昀的嘴,看着他那一排娇嫩的小乳牙,鄙视地摇摇头,“反正你肯定是咬不动的,而且总是不够,没有粮食,你每天吃的点心、糖……一样也没有,天天饿肚子,你知道什么叫饿肚子吗?”
顾昀一脸敬畏,显然是不太知道。
“所以他们时常要和我们换吃的。”顾慎说道,“但是换着换着,就会不满足,认为我们给得太少,于是就派人来抢。”
顾昀眼睛睁圆了,蜷缩起来,紧张地抱住被子的一角,好像怕人来抢他的肉和糖一样。
顾慎道:“所以我大梁要有铁甲和你爹这样的人,才能保一方太平。”
顾昀眨眨眼:“……太平?”
顾慎一抬手把他捞起来放在自己胸口上,他的胸膛宽阔厚实,沉稳缓慢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传来,他拍着顾昀的后背,给那孩子讲什么叫做“太平”,什么叫做“玄铁营”,讲那些咆哮的重甲、划破长天的鹰,一日千里的轻裘,讲玄铁三营是怎么纵横北疆,让群狼俯首的……顾昀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了,顾慎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他,见这小东西眼角还有有些发红,一只爪子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仿佛是要往嘴里塞。
顾慎忍不住想道:“你小子若是争气,天下还能再安定一代人。”
随即,他又觉得自己将这么大的野望安在一个胖团子头上,有点异想天开,便自嘲地一笑,抬手弹灭了汽灯,心道:“唉,还是顺其自然吧。”
至少这一刻,铁血的顾慎还是怀着一颗娇宠放纵的心,想让他唯一的小儿子无忧无虑地长大的。
(五)
顾昀下了朝,没去北大营,也没去灵枢院,他径自回了侯府,去他家的武场。
王伯跟上来问道:“侯爷找什么?”
“找一把割风……其实是一根棍子。”顾昀让过一个院的铁傀儡,往里走去,顾家历代出武将,到了顾慎这一代,手握玄铁虎符,与国君分庭抗礼,权力与声望到了极致,武库中是历代先人积攒的传世名器,一进门,便有一股说不出的肃杀扑面而来,从里往外,里面多是古朴的刀剑,外面的则多少带上了些火机的功能,所收兵器,有饮血无数的、也有未曾开刃的,静静地陈列其中,或凝重、或狰狞。
王伯叫来几个家人,将一个大箱子抬到顾昀面前:“咱们家存的都在这了,侯爷要找什么样的割风刃?”
“一把不到一尺长的,”顾昀想了想,想着王伯从小看着他长大,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便又笑道,“其实不虎符的持有者,那便是天下无双的贵重了,皇上见了她也要恭恭敬敬地叫姑姑。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段进行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