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不同的路 若上苍有灵,便使你魂归故里……第2/4段
赵霓裳将那装着一尺裁云锦的匣子,放回了原位,也不禁想,以自己如今这点微末的本事,能做点什么呢?
浮现在脑海的,仍是当初周满教她与人交战时的话语——
你天赋不高,修为偏弱,要走以强敌强、以强压弱的路子,未免艰难。但想要打赢别人,有时也不是没有点“左道旁门”。弱者取胜,不凭其力,但凭其巧。无论看起来多强大的对手,都有弱点。若你能凭巧智,发现对手的弱点,以弱胜强也并非不能。
赵霓裳轻声自语:“修炼如此,做人也当是一般道理……”
缃叶一团模糊:“什么道理?”
赵霓裳心中已有决断,只回头来看着她,道:“缃叶,帮我个忙吧——我想知道,今日避芳尘水榭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元夜提拔她为绮罗堂副使已经是许久前的事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宋兰真回来。
那时她就在远处,隔着竹帘,隐约能看见宋氏兄妹在水榭里,剑拔弩张。
从里面出来后,宋元夜才改了对她的态度。
赵霓裳久在低位,察言观色,自然看出宋元夜那时脸色极差,料想今日之祸,起因必在水榭之中,是以一定要打听个分明。
她做副使这段时间,因知自己资历不深,向来与人为善,从不端什么架子,侍女从人间也有喜爱神鸟的,常来投喂,如今知她落难,虽都不太敢亲近,可缃叶前去交谈,却都愿意说上几句。
宋兰真与宋元夜水榭交谈,虽先屏退众人,可他们争吵之声实在不小,事后二人,尤其是宋元夜,情绪极大,又怎么可能半点风声都不透出?
细心打听之下,不久便有了结果。
次日傍晚,缃叶便来禀报:“好像是因明月峡那边出了事,才起了争吵,有翻了旧账。兰、兰真小姐对少主行事不满,随口提了他当初提拔您的事一句……”
赵霓裳闻言,只是重复:“随口提了一句,提了一句……”
她实在没有忍住,摇头笑出声,心中苍冷悲凉却更甚十分:“原来只是因为贵人小姐随口提一句,落到我身上,就成了临头大祸、万重劫难!好个随口一句!”
宋兰真本意或许并非是要针对她。
毕竟她即便当初对此事有不满,也并未阻止言明,她更有可能只是为了与宋元夜争论。然而上面的一粒灰尘,一层层推倒压下来,从宋兰真,到宋元夜,再到何制衣,就重成了一座山。
正如宋氏的刑律,绝非仅仅为了针对她父亲。
可五十鞭刑,依旧夺走了她父亲性命。
赵霓裳闭目平复了一阵心绪,才重问:“他们吵完后呢?”
缃叶道:“兰真小姐回了自己房里,这两日都没出来过。少主没回避芳尘,干脆参剑堂也不去了。听人说,这两日便是老家主祭日,他心情不快,常在后山饮酒。”
赵霓裳于是呢喃:“老家主祭日……”
她慢慢想,这倒是个极好的日子。
何制衣得宋元夜亲命负责为宋兰真制羽衣的事后,整座绮罗堂的气氛便骤然一变,无数双眼睛都不免盯着赵霓裳。然而赵霓裳竟安之若素,处之泰然。
只有这日深夜,人人都已熟睡,她如一道幽影般,从自己房内出来。
为宋兰真制的羽衣已成了大半,就挂在织房的正中。
深蓝浅紫的羽毛被细密的针脚盘绣起来,逶迤地垂在地上,铺开雀屏似的一片,当真使人耀眼惊叹。
赵霓裳立在近前,看了片刻,眼底没有半分波动。
她只随意将手中火折往那羽衣上一扔,连看也不看一眼,便转身离开,任由烈火在她身后将那羽衣吞没,舞作妖魔。
这时候,宋元夜还在后山饮酒。
只是旁人越喝越醉,他却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颓唐,于是看着一天月明,从亭中走出,想自己闹够了,也该回避芳尘了。
没想到,才顺着山道下了两步,便听得一阵低微哭声。
他还没太反应过来,就迎面被一道身影撞上。
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那被他扶的人,却似乎吓了一跳,连忙缩手退远,苍白的脸颊在山月下清晰地显出两道泪痕。
“是你?”宋元夜认出来,先是一怔,随即才想起她来,脑袋昏沉间只觉讽刺,“不过是才将你的事务交由旁人,便值得如此伤心,大晚上还寻来找我理论么?”
那与他撞上的人正是赵霓裳,只是好像听不懂他的话:“我,我不是……”
然而不等她说完,宋元夜已自嘲一笑:“你没有做错什么,提拔你的是我,你从没主动要过;一句话不让你再制羽衣的也是我……便你有几分怨言,心生不快,也没什么不对……”
他似乎倦累了,又不想回去了,竟随意在旁边坐了下来。
山石前面,便是飞瀑水潭。
宋元夜仿佛不再是宋氏少主,只是静夜里一个借酒浇愁的人,一心沉在自己的失意中,连身后人的神情都未关注。
赵霓裳便在心中想:你也知道,这一切只是你一句话。可你的一句话,一给一夺,害死了我父亲,也杀死了迦陵频伽!
只是恨意越深埋,神情越诚恳。
她望着前面宋元夜的身影,轻声道:“少主误会了,我只是恰巧经过此地,想趁夜去后山谷里祭扫家父坟茔。自然,心中也并没有什么不快。您提拔我为绮罗堂副使,本就是天大的恩典,是霓裳从来也不敢想的。如今失去了,也不是坏事。父亲曾教过我,人当知足……”
宋元夜不太入神地听着,只重复了一句:“父亲?”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注定有许多的回忆会被这简单的两个字勾起。
赵霓裳的声音放得柔和了,似乎以为他是询问自己,于是走过来:“是,我父亲,就是以前绮罗堂的赵制衣,您应该不认得。但他为宋氏制过许多好看的衣裳,我制衣的本事,也都是他教会的。他人很好,在世之时,也很关切我。您……您是也想起老家主了吗?”
最末这句,像极了在打量过他神情后,小心翼翼问出的话。
宋元夜忽然闭上了眼。
赵霓裳却轻叹:“能教出您和兰真小姐这样厉害的人,老家主也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
宋元夜想,若是换了往常,他是断断不可能与这样一个小侍女说话的。
可或许,这一天是父亲的祭日,而自己与妹妹争吵尚未和好,满腹心事无人倾诉;又或许,是赵霓裳也没了父亲,自己和这个小侍女之间竟有一分的同病相怜……
总之,他忽然很愿意有个人说话。
只是,很了不起的人?
宋元夜垂下头,看着水潭里被飞瀑溅碎的月影,心中只有惘然:“再了不起的人,死时也就是那样。阵法也好,筹谋也好,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可得到得最少。临到头来,也会后悔,会怨憎,会怅恨……都是一场空罢了,再厉害有什么意义呢?”
赵霓裳静静看着他,眸底似有光华闪动。
宋元夜看她一眼,便道:“我看起来很没用,和别着一天月明,从亭中走出,想自己闹够了,也该回避芳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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