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静夜听箫第2/4段
然而那箫声却没有一直低沉下去,而是渐转温存,柔和细致如三春细雨,随风潜入润物无声,不惊声撼动,不强势夺取,清浅而耐心,一遍遍徘徊迤逦,像微风游弋在苍茫宇宙里,无处可寻,却无处不在。
那样若无若无的曲调里,凤知微突然觉得疲倦,听了这一场箫,像是听了一个人一生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临到头来繁华开谢,惟愿岁月静好。
起伏的心海,如被月光照入,渐转宁静。
她闭上眼,睡着了。
梦中隐约,还有那箫音,那般幽幽的,不知疲倦的久久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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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凤知微睁开眼睛,觉得精神饱满干劲十足,连目光都亮得可以杀人。
两年来她虽然从不失眠,但非常多梦,噩梦缠身精神疲倦,也曾找宗宸开药吃过,效果不大,那是心病,她知道。
昨夜暗牢夜听箫,不知怎的便契了心境,不知不觉沉沉睡去,连梦也没做一个,这暗牢一夜,竟是两年来最好的一次睡眠。
想起昨夜梦中似乎一直隐约听见箫声,凤知微心中暗暗感激,不知道那人吹了多久,这种吹法十分伤身,可不要内伤才好,想来有这功力和水准的,也多半是宗宸了,也不知从哪学的新曲调,凤知微准备等这事结束,亲自当面感谢他。
华琼看她气色不错,笑嘻嘻道:“昨夜总听见箫声,可吵着你?”
“你觉得吵?”凤知微愕然看她。
“也没,挺好听的,不过没啥感觉。”华琼伸个懒腰起身。
凤知微默然不语,心想果然什么调子吹给什么人听,没有契合的心境,感触自然不同。
昨夜她原本以为一定要出些事儿,没打算闭眼,不想风平浪静,甚至连自己都给吹睡着了,也不知道在外面布置守卫的宗宸付了多大心力。
吱呀一声,上头牢门开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站在门口,高声道:“传礼部尚书魏知会审——”
一听那句会审,华琼面有喜色,笑道:“好,会审!”
三法司会审,最起码可以避免刑部一家在案卷供词上动手脚,想大刑逼供也不可能。
一句会审简单,在这种情势下真正做到并不容易,凤知微又出了一会神,笑笑。
阴着脸的彭沛带着一群刑部主事下来,手一挥,衙役上前开了牢门,手里掂着一套普通锁链,对凤知微举了举,有点为难的道:“这是规矩,大人委屈则个。”
凤知微一笑伸出手去,对面顾南衣突然冷哼了一声。
他昨天一块石子便断了衙役手指,那衙役吓得一颤,赶紧在身上又摸了一副小些的锁链。
顾南衣又哼了一声,低头在地上找啊找,大概是在找石子。
衙役没奈何,最后摸出个大概是女用的细链子,苦着脸道:“大人,这是最轻的了……”
凤知微对顾南衣笑笑,做了个“等我一起回家”的口型,很合作的让人戴上镣铐,彭沛等人一直远远站在台阶上,离正在用火烤核桃仁的华琼远远的,生怕一走近,这个疯女人抬手便会把火盆掀到他们身上。
华琼对他们咧嘴笑笑,心想算你们聪明。
凤知微被拥在一大群护卫中出去,华琼突然大声道:“彭沛,听说你女儿嫁了闽南利氏,刚生了个儿子?恭喜恭喜,听说你外孙生下来七斤八两?挺壮实?恭喜恭喜,听说你儿子刚补了兵部武选司司库?肥缺啊,恭喜恭喜!”
被华琼三言两语报出家中大小事的彭沛,蓦地一个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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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法司会审大堂还是设在刑部,刑部主审,大理寺都察院会审,胡圣山、吴元铭两大学士、所有皇子,及天盛帝身边九仪殿大太监贾公公听审——相当豪华的阵容,上次类似阵容,还是开国时武国公谋逆案的时候。
几位皇子一人一案,在大堂左侧一字排开,都在慢悠悠喝着茶,其中宁弈不住咳嗽,二皇子斜眼睨过去,笑道:“老六今儿是怎么了,昨天太辛苦?还是昨夜根本没睡?”
“哪有二哥辛苦。”宁弈手握成拳,搁在唇侧低咳几声,声音略有些沙哑,“听说王府几位新纳的夫人,近日串门子串得勤,想是春闺寂寞?二哥向来龙精虎猛,怎么现在也做不成雨露均沾了?哈哈。”
二皇子脸上的笑僵了僵——皇子们的王府里都有姬妾,有自己纳的,也有兄弟们送的,前者也罢了,后者大家心知肚明那是密探,二皇子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将府中姬妾都清理过,宁弈送过来的都被想法子打发了,不想听宁弈的口气,敢情还没清理干净,他后院里小妾们时常走走夫人路线,和属下女眷们有所来往,老六竟也知道!
他盘算着回府要如何如何再大清理一次,也就忘记继续冷嘲热讽,打了个哈哈便糊弄过去。
“人犯带到——”
座上一堆翎顶辉煌的大员皇子眉毛都跳了跳,忍不住坐正了,只有宁弈还是斜斜半倚着,微皱着眉头,觉得这个称呼加在凤知微身上真是听得不顺耳。
清脆细微的镣铐声响起,宁弈眉头又皱了皱,随即便见堂门前日光的光影里,缓缓走来布袍清素的少年。
脱了官衣,只着家常白色布袍的少年,神态从容的走在一群铁甲卫士中,步伐不急不缓,神情似笑非笑,那模样,不像被押解的犯人来受审,倒像平日她作为朝廷大员被拥卫着上朝。
众人摆出一脸木然,心中都在赞叹这小子气度不折,只有宁弈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大到脸上的神情,小到手指的指甲,一瞬间都经过了详细的审阅,并得到了基本满意的结果。
彭沛忍着一腔焦火,等凤知微一摇三摆的上堂来,惊堂木一拍,沉声道:“呔!堂下人犯,还不——”
不等他说完,也不等四面大员愕然欲待阻止有点失态的彭沛,凤知微“啪”一声,非常顺溜的跪了。
彭沛呆了一呆,本想给凤知微一个下马威,趁机羞辱一下,不想人家一点气节都没有,跪得那么主动自觉,倒似让他拳头打进了棉花里。
“何方人——”
“魏知,山南道柳州府长亭县落马村人氏,前成嘉隆十三年生,父魏景,母尹芙蓉。”凤知微把假履历背得滔滔不绝,“……长熙十三年青溟书院得陛下特简,历任朝华殿学士、右春坊右中允、青溟书院司业、《天盛志》编纂、礼部侍郎……”
坐在一侧的九仪殿大太监贾公公笑道:“这魏大人,两年之内当了多少官儿呐。”
众人立即都把含笑的目光看向他——贾公公虽是阉人,但却是自陛下登基便在身边服侍的老人儿,在那种杀人如草的地方,历多少年宫阙浮沉而不倒,从来便不会是简单人物,今天他被派来听审,其实就是代帝亲临,谁也不敢轻忽。
老贾是天盛帝身边人,一向口紧谨慎,轻易不对任何事表态,今儿这一句话,彭沛等人听了眼神都闪了闪——贾公公的意思,莫不是指这小子升得太快,不妥当?
贾公公的意思,有可能就是陛下的意思。
某些人兴奋了,某些人却皱起眉头,贾公公呵呵笑着挥挥手,道:“老奴失礼了,不该胡乱插嘴,老奴什么都不懂,各位大人尽管审便是。”
彭沛冷笑一声,等凤知微报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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