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大结局(上) (1)第2/4段
凤知微此刻的身份倒也不方便和他打招呼,带点好笑的看他匆匆离去,问身边内侍,“康王殿下身边那个孩子,是他的世子吗?”
“是啊。”那内侍笑道,“殿下长熙十四年纳了一妃两妾,十五年便添了一子一女,这是他的次子。”
宁霁都有两个孩子了,凤知微恍然一笑,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一痛。
“他们刚才去哪里?”凤知微看着他们来的方向,正是从陛下寝宫出来,宁霁总管内务府,是唯一一个可以随意出入内宫的皇子,按说看见他带着儿子出入内宫也没什么稀奇,可是凤知微没来由的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怕是带世子来看各位娘娘的吧。”内侍笑道,“娘娘们都有年纪了,膝下……空虚,现在三代皇孙,只有康王小世子最玲珑可爱,很得陛下和众娘娘喜欢呢。”
凤知微“哦”的一声,心想自己的注意力一直不在内宫,又不常在帝京,还真不知道这些事,听着那句娘娘们膝下空虚,不由有些出神——说到底,娘娘们之所以空虚,是因为儿子们都几乎被自己给整死了。
随即便想到庆妃,这个阴毒的女人,是自己的仇人也是宁弈的,原以为自己在草原一年,宁弈早已将庆妃这个祸害解决,不想她居然还是活得好好的,她回京后不信邪,也多次派人试图进宫查探,发现庆妃果然足够厉害——她以陛下老迈需要人照顾为名,不顾辛苦,早已搬进了陛下寝宫,像个普通侍女一样日夜侍候,寸步不离,因此不仅获得了和皇帝一样十二个时辰的保护,还因此帝宠隆重倍受赞誉,她和皇帝同吃同睡,所有入口饮食都经过层层关卡,有专人试吃三次,每晚睡觉的寝殿,也随时改变,天盛帝本来就是个疑心病第一的皇帝,由于不相信任何儿子,便将自己的个人安危保护上升到一个恐怖的级别,到哪里都重重护卫,庆妃跟在他身侧一步不离,谁能下手?
当然,硬攻进皇宫,自然便可以下手,但是现在还不是时机。
凤知微起先并不清楚庆妃为什么要对付自己,她派人到西凉查过庆妃的来历,一直查到她进入西凉的天下第一歌舞行的经历,这个女子吃过很多苦,有些遭遇连她见了都忍不住唏嘘,但是在歌舞行之前的经历,却无处查寻,只知道似乎不是西凉本地人氏,凤知微怀疑她还是天盛人,但是茫茫人海,到哪里去寻?直到那日庆妃和韶宁私会于皇庙,离开时的身形被宗宸看见,宗宸从她的身法里,找到了一丝熟悉的痕迹。
属于血浮屠的独特轻功法门。
大成未灭前,按照规矩,每一代血浮屠精英都会去战氏宗氏拜访,求教两大家族的武学指点,宗宸曾经在宗家见过那一代血浮屠的几位精英,对血浮屠的武功有所了解。
庆妃是血浮屠之后,这个推测让宗宸和凤知微都愕然良久,既然是血浮屠之后,为何不认?为何要仇人般的相待?
凤知微隐隐觉得,可能和庆妃幼时苦难遭遇有点关系。
猜到了庆妃身世,另一个疑问随即而来,庆妃如果是因为她是大成后裔而怨恨寻仇,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天盛帝,借天盛帝之手轻松除掉凤知微,岂不省事?
这些想不通的问题,连同这个谜一般的女子,像阴影一般在凤知微眼前盘桓,以至于她跨进殿的时候,也有点恍惚。
寝殿里药香和龙涎香混合的气味浓郁而古怪,层层叠叠的帐幔垂落遮挡住皇帝厌恶的日光,纱幕尽头有人呢喃软语,声音不清晰,听来便如一个沉滞的梦。
皇帝怕吵,内侍踮脚去低声通报,凤知微跟在他身后,脚步掩在厚重的地毯上毫无声息。
隐约听得帐幕后低低哭泣,女子声气。
“……陛下,使不得……”
“现在还能怎样……”天盛帝低低咳嗽,“……你不要以为朕没用心过……老二老五老七朕都想放过……但是他们就像鬼神所迷一般,胡来到朕也不得不处置……你说背后有他推手,朕信……可是你看那些不争气的……现在还能怎样……终究是朕无福无德不得佳儿……唉……”
“陛下!”女子哭泣的声音忽然一收,似是被后面那句话给撩拨得动了心,又似下了什么决心,帐幕后伏跪的背影忽然一直,“其实……”
凤知微心中一紧,直觉将会听见一个巨大的秘密,忍不住向前几步,一转眼看见内侍已经走到屏风边准备开口传报,心中一急便冲过去,抬手就去捂他的嘴。
然而终究慢了一步。
“回——”一个字在内侍口边生生被凤知微堵住,发出的气流音皇帝没有听见,庆妃却立即住口,随即站起就去掀帘幕。
“什么人!”
凤知微心中叹息一声,赶紧放开捂住内侍嘴的手,退开三步,并没有听清楚里面对话的内侍,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垂手道:“回陛下,回娘娘,顺义大妃到。”
帐幕后映出庆妃绰约身姿,她听见这个称呼,仰脸笑了笑,也不问皇帝,道:“宣。”
随即她柔声向皇帝道:“陛下请注意龙体,不可过多说话,臣妾暂时告退。”
天盛帝目光柔和的看着她,眼神中充满对这个知分寸懂进退的妃子的满意,轻轻点点头。
内侍掀起帐幕,庆妃出,凤知微进。
两人迎面而来,眼神相撞。
各自柔和里暗藏凌厉。
两个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女子,这是在揭示彼此对立关系之后的第一次正面相对。
庆妃唇角噙一抹森冷的笑,与凤知微擦肩而过,两肩相撞时她突然一侧头,快速而清晰的道:“我知道你是谁。”
凤知微微笑,答得也飞快清晰,“彼此彼此。”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眼神阴冷,随即凤知微进,她出。
一瞬间凤知微明白了庆妃没有对天盛帝揭穿她身世的顾忌——庆妃自己也是血浮屠后代,她害怕凤知微手中也掌握有相关证据,也害怕抛出凤知微身世,天盛帝如果问她怎么知道的,那她一个“来历清白,久居深宫”的妃子,应该如何解释?
庆妃这种人,谨慎阴毒,是不会为了整倒敌人而先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的。
她掀开重重帘幕,向病榻上的皇帝磕头,皇帝欣喜的向她伸出手来。
半晌后,内侍掀起帘幕,凤知微浅笑退出,一边走一边道:“陛下放心,臣妇虽人微言轻。但一定会为皇朝尽一份微薄之力。”
皇帝有点嘶哑的笑声传出来,道:“你是好孩子,朕信你。”
重重帘幕再度落下,凤知微退出寝殿,转过身时,唇角的笑意又冷峻了几分。
果然没猜错,天盛帝的主意,打到了呼卓草原的头上,他想要草原出兵,在龙水关一线出击长宁藩,好让腹背受敌的朝廷大军,能专心对付火凤叛军。
凤知微在内侍的引领下快步走出寝殿,一路走过宫室,在路过宁安宫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看着那紧闭深红宫门,深青一线檐角,墙角下青苔鲜明,一枝桃花殷勤探出。
她的眼底,却只是那年,只是那年大雪中的宁安宫。
是那年染了娘亲一地鲜血的床榻,是那年孤室里并排的两具棺材,是那年不灭的长明灯,是那年宁安宫后院里的桃树,褐色枝干下堆了雪,雪地上的字迹被她冰凉的手焐化。
她静静望着宫檐一角,刚才皇帝寝殿的对话,悠悠飘过脑海。
“……知微,火凤军竟然以为女帅报仇之名起兵,夺取闽南,荒谬,实在荒谬!”
“陛下不必动气,不过是逆军妖言惑众,家母因何而死……臣妇最清楚不过,陛下对家母仁至义尽,对知微关爱有加,深仁厚德,古今圣君难有也,逆军妄言污蔑我皇,真是罪该万死!”
……天盛帝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她,眼神掠过一丝欣慰。
“这些逆军一旦作乱,不过随便寻个由头而已,朕问心无愧,何惧宵小中伤?只是想起朕对火凤对华琼如此恩重,她们居然还能一朝刀兵相向,真是令人心寒。”
“陛下,不然,臣妇以女帅遗孤身份,去向火凤军晓以大义?”
“不必了,大军如铁,未必听你一个女子的话,要你孤身犯险,朕……舍不得。”
是舍不得,还是不敢?怕放虎归山?
皇帝心中,还是有几分怀疑的吧?
要求草原出兵相助,就是对她的试探,看她有几分忠诚之心。
凤知微唇角笑意淡淡,快步出了宫廷。
回到府里,现在她自然不能回魏府,但赫连铮当初在帝京做质子时就有堂皇府邸,她顺理成章的住进去。
在府中写了给草原的信,很明白的将天盛帝的话复述一遍给牡丹花,然后堂堂正正交由管事,经由朝廷驿站快马传递。
这封信,是天盛帝等着的表态,与其让他偷偷摸摸的派人截了偷看,不如直接走最堂皇光明的路线。
至于还需不需要写封密信再做别的叮嘱。
不必了。
牡丹花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凤知微扬起脸,看着北疆的方向,隐约天际有人策马而来,笑脸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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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信,她回到府中,这府里所有东西都没动过,保留着赫连在世时的粗犷随意风格,她没打算换,哪怕见了那些他用过的弓使过的刀会痛彻心扉,她也会强迫自己看下去,住下去,就那么清醒而不放过的看着,像那些在天际,始终也睁眼看着她一举一动的亲人们。
她不是一个人,在完成那些事之前,她是被献祭了的魂。
晚风起了,吹破枝头桃花,庭院里一地落红,她在春夜荼蘼里默然不语,等待一个消息。
有人轻轻的接近,奇特的步伐,是血浮屠独有的频率。
宗宸留在草原,现在她身边主事的血浮屠中人,只以编号命名,每人各司其职,互不统属,这是宗宸吸取当年血浮屠被背叛的教训,而采取的新的规制,这位“阿三”,就是负责皇宫那一片信息收集和传递,目前专司对庆妃的监视。
“主子。”身后声音轻轻,“她出宫了。”
凤知微霍然转身。
庆妃不是藏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吗?怎么会在此刻出宫?
“往哪里去?”
“城南四明巷。”
城南四明巷,京西神水街,京中两大官宦贵族聚居地,庆妃这是要找谁?
凤知微神色沉吟,按说庆妃此时出宫,很有疑问,但是她出宫的机会太难得,就这么放过,她也不甘心。
庆妃是赫连之死的罪魁祸首,容得她活到今天,她寝食难安。
“带路。”
几条人影,无声的出了顺义王府邸,掠过夜空。
庆妃的身形很好辨认,她和她的手下,都是在当初血浮屠武功上加以女子式改良,腰肢扭动得别具风情,远远的,凤知微就看见以那种奇异的韵律掠过桃花树梢的庆妃。
和上次相比,她的轻功又有精进,皇宫锦衣玉食生活,也没让她搁下功夫。
这样的女人,岂会只满足于一个妃子的身份?
凤知微远远的缀着她,看见她越过重重屋脊,越走越偏远,最后在一处院子前停下。
远处的灯光照过来,照见颓败的大门,蛛网尘结,隐约半斜的匾额上暗淡的金字,“……王府”,最前面一个金字已经敲掉。
这似乎是哪个王府,但是凤知微认识二五七十皇子的王府,都不在这里,这是哪个王爷的府邸?
庆妃来这里做什么?
凤知微蒙着脸,目光炯炯,看着庆妃推开满是尘灰的门,直接进了院落后三进,在早已颓败的花园里走来走去,像在心急的等待谁。
随即她像是听见什么声音,闪身一躲。
“吱呀”一声,积满尘灰的门,第二次被人推开,一个锦袍男子,牵着个孩童走进来,他挥了挥手,几个护卫恭谨的留在门外。
趴在三进院落屋瓦上的凤知微,听见脚步声回头,眼神一缩。
赫然是白天遇见的宁霁父子。
这大晚上的,这废弃的王府,来得人倒一个比一个奇怪!
宁霁的神情倒不像是和人有约,他搀着手中的孩子,手中还拎着个盒子,慢慢的向里走,一直到了内三进的花园,在一个白石桌边停了下来,从盒子里取出一些碟子果子,供了上去,又点燃了三炷香。
他双手合十,对着香炷拜了拜,转头吩咐那孩子,道:“淇儿,你也来拜一拜。”
那孩子乖乖上来,包着小拳头拜了拜,宁霁赞许的摸摸他的头,又从盒子里取出些纸钱,默默在地上烧了。
屋瓦上的凤知微迷惑的看着,很明显宁霁是在祭奠亡人,但这亡人是谁,他不敢公然祭拜,却偷偷摸摸的在这里烧纸,倒真是奇怪事。
火光燃起,冒出淡银色的烟气,那孩子蹲下来,奶声奶气的问:“爹爹,是给奶奶娘娘烧纸吗?”
“不。”宁霁慢慢的添纸,“这是给你的……伯伯,三伯。”
那孩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对这个“三伯”完全的没有概念。
“其实我也是代人来烧纸,我对你这个三伯,也不熟悉。”宁霁苦笑,“他死的时候我还小,完全不记得他的样子。”
那孩子拎起纸钱,玩乐似的扔进火里,格格直笑,宁霁温和的看着他,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自言自语的道:“虽然我不记得他,但是他当初保护了六哥,六哥赖他帮助才能平安到大,之后六哥又保护了我,没有他,就没有六哥,自然也没有我的好日子,所以他也是我的恩人。”
他一张张的烧着纸钱,语气轻缓,“……三哥,你别怪六哥,他身居高位,出身又和别人不同,一举一动无数人盯着,这些年过来得也不容易,他不方便来祭拜你,我来,我代他多烧些纸钱给你,你在天上,费神多保佑些他。”
凤知微至此时恍然大悟。
原来今天是当年兵变被杀的三皇子的忌日。
那位皇朝死得最早的皇子,与其说是死于兵败被杀,倒不如说死于兄弟倾轧陷害之手,而当年那个被逼在桥边亲眼看着唯一爱护自己的兄长死去的少年,多年后虽然帮他报了仇,却也只能隐而不发,连每年忌日,都只能由毫不相干的幼弟来代为祭祀。
说起来,宁霁和宁弈,倒有点像当年的三皇子和宁弈,皇家难得的兄弟情深。
她正怅惘,眼光突然一凝。
而正在烧纸的宁霁也转过头去。
淡灰色的烟气袅袅散开,廊柱后转过一个人来,她独特的步姿丰韵天成,便是一身夜行衣出现在烟光里,也让人觉得绰约如洛神凌波。
宁霁怔了一怔,认出了她,有点惊讶,却又不太惊讶的样子,低声道:“……娘娘您怎么现在在这里……”
庆妃目光之名起兵,夺取闽南,荒谬,实在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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