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番外:沼泽之王的女儿第3/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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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时候经常和我奶奶躲猫猫呢,”许星洲笑眯眯地背着手说:“那时候特别喜欢钻箱子,我奶奶经常吓唬我要把我锁在里面沉河,但是每次她把我从箱子里面拽出来都会和我一起笑——我就又笑又叫的,特别吵。”

  秦渡:“……嗯。”

  “我很小的时候,”许星洲说:“那时候我爸离婚不算太久,我也不抑郁,愿意和人说话了,我爸来看我奶奶,我那时候太小,不懂察言观色,总吵着闹着要跟他回他家。”

  秦渡怔怔地看着床头柜上那架老花镜。

  那老花镜上一层薄灰,火红的镜架,像许星洲最爱穿的裙子颜色——它就这么躺在床头柜上,仿佛它的主人从来不曾离开过。

  ——秦渡只知道许星洲怀念她的奶奶。

  可他却不知道这么多年,她都将她奶奶的房间保持了原状。

  褪了色的高血压药盒、过期近五年的硝酸甘油含片,秦渡能叫出来名字的叫不出的药盒,桌旁厚厚的一打老人订的养生报纸,落了灰的高血压计。

  许星洲眼眶发酸地道:“我爸拗不过我,就会把我接回去住两天,过几天之后,再由我奶奶把我接回来。”

  秦渡:“……”

  “回来的路上,我哭着说不想走,”许星洲眼眶微红地道:“……说想要爸爸,不想要奶奶。”

  “……小时候不懂事。”

  雨声淅淅沥沥,许星洲揉了揉眼眶,自言自语道:

  “那时候,我应该让奶奶非常难过了吧。”

  ——这院子几乎是个废墟。

  曾经丰茂的菜地如今荒凉得野草足有半人高,不复许星洲所讲述的金黄灿烂;她曾经拿来玩过家家、爬着玩的酱菜坛子已经被冻裂了。处处都是那个年幼的、笑容灿烂的、在深夜中哭泣的许星洲的生活痕迹。

  ……却处处都物是人非。

  而许星洲,则站在最物是人非的房间里,用整个身心去怀念,那个不会回来的亲人。

  秦渡那一刹那,眼眶一红。

  …………

  ……

  人们该如何去形容这样的过去。

  ——也许是旧诗篇,白尼罗之上顺水漂走的玫瑰花苞;许是打开的潘多拉之盒,蔓延世间的黑沉飓风。

  许星洲有无比幸福的童年和那之下的河流,有无忧无虑的伊甸园,爱她如爱自己的眼珠的亲人,也有将她弃之如敝履的过客。

  许星洲一个人坐在她奶奶的房间里,安静地擦拭奶奶的桌子和红漆床头。

  窗外落雨连绵,潮气顺着大开的窗户,漫了进来。

  许星洲擦完那些浮灰,又无意识地把奶奶的老花镜擦了一遍,擦奶奶几十年前带来的嫁妆奁,擦衣柜的门把手,将地上的虫子尸体和灰疙瘩扫得干干净净,又打开了那两口红木盒子。

  里面装着一床厚厚的棉褥子和床单、毛毯——小星洲曾经无数次偷偷钻奶奶的床,把自己裹进一股奶奶气味的毛毯之中。

  香么,奶奶好笑地问,不都是老婆子的臭气么。

  小星洲那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不好闻,可是粥粥喜欢。

  ——粥粥喜欢。她说。

  奶奶走后,许星洲再不舍得碰那床散发着奶奶气味的床褥,将它团了起来,装进奶奶嫁进老许家时带来的两口红木箱子里头,像是在封存一种名为温情的罐头,生怕气味溢出半点。

  她通过气味怀念奶奶,通过不改变的布局怀念这世上最爱自己的那个老人。

  二十一岁的许星洲满眶泪水,低下头去闻那一箱床褥。

  ——许星洲去闻那一床她蹭过无数次的、奶奶晾晒被子时她当作迷宫穿来穿去的,奶奶在上面呕出过血的,救护车将奶奶拉走之后陪伴着许星洲的——属于奶奶的床褥,和陪伴了奶奶数十年的嫁妆箱子。

  里面只剩一股,很淡的霉味。

  许星洲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她听见秦师兄在外面忙里忙外,不知忙些什么;她听见自己的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缎面的褥子上,可是没有人会被唤醒,世间没有灵魂留存。

  她一个人闷声大哭,痉挛地按着被褥,抱着火红的毯子,哭得肝肠无声寸寸断。

  这世界好残酷啊,许星洲捂着胸口想。

  怎么能把奶奶从我的身边夺走呢,她绝望地想。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人老了是会离开的,就像盂兰盆节流入江海的灯笼,终将离我们远去。

  ——奶奶身体总是断断续续地出着毛病,她没有看到我带秦师兄回来,秦师兄也没能吃到我奶奶最拿手的粽子和炸货。

  这已经成了定局。

  许星洲拼命抹了抹眼泪。

  不能哭了,许星洲告诉自己,出去的时候眼眶通红的话师兄会担心——别看他平时狗狗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看上去像块茅坑里的势头,但是他其实一看自己眼眶红肿就会难受,甚至会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哪里有遗漏了。

  她用裙角擦了擦泪水,又告诉自己,下午还要去爸爸家吃饭,一定要骄傲地走进去。

  我不是玻璃做的,也不是水做的,我活在当下,又不是活在过去。

  然后许星洲又揉了揉鼻子尖儿,对着衣橱上的镜子检查了一下,确定自己看上去不像哭过,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

  秦渡居然不在客厅。

  可是客厅茶几上留着半块抹布,灰尘被擦得干干净净。

  灯管也擦过了,电视柜上蒙的老布被撤了下来,老花瓶和里面装饰的塑料花被水冲过,水淋淋地耷拉着脑袋,许星洲小时候买的贝壳雕塑露出本身雪白的颜色,老照片老挂框灰蒙蒙的玻璃上一层水光。

  许星洲呆了一下,接着就听见秦渡在院子里喊她:

  “你家怎么连雨衣都没有——!”秦渡特别生气地吼道:“淋死了,出来给师兄打伞!”

  许星洲心想怎么说得跟‘崽种出来挨打’似的,赶紧去找了伞冲了出去——

  接着,她看见秦师兄裤腿挽得老高,踩着双粉红凉拖,被雨水淋得透湿——他站在杂草足有半人高的菜地里头,艰难地撸着袖子拔草。

  “妈的,”秦渡狼狈地道:

  “这辈子没拔过这种东西,这草也太结实了吧……过来给师兄撑伞,淋死了。”

  他没有拔过草。

  确切来说,这位从小种种光环加身的太子爷,可能连碰都没碰过这种韧性的杂草——可是他拔过的地方,又袒露出了许星洲所熟悉的、泥泞的黄土地。

  “你别碰这种东西,”秦渡说:“不准上手!陪师兄站着就行。”

  过了会儿,秦渡又说:“有我这么惯你的吗。”

  雨水敲击着那柄伞的伞面,秦渡龇牙咧嘴地站在小菜地里,将拔出的草往身;——也许是旧诗篇,白尼罗之上顺水漂走的玫瑰花苞;许是打开的潘多拉之盒,蔓延世间的黑沉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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