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2021第2/4段
顾之晏拍了拍她的背,哄孩子似的哄她睡觉。他知道娇娇没有他抱着,晚上总是睡不好,今晚她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
沈娇宁准备了大半年的告别演出,终于在四月如期举行。
这一天来了许多亲朋好友,媒体记者更是一堆,演出过程中顾望星录了几段小视频,准备回去后发到网上,绝对有热度,想说让她爸也录几段,结果发现她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看,就差没把眼神黏她妈身上了,看到煽情处还眼圈泛红,热泪盈眶。
顾望星不喜欢哭,怕被她爸传染,转了个头,发现坐在她另一边的季玉兰老师也在抹泪。
她夹在中间,讪讪地收起手机。老一辈的人,看着母亲一路走过来的人,总是有很多她无法理解的情感,或许等她六十岁的时候,就能明白了吧。
传奇舞者在舞台上整整五十年,给人们带来无数精彩的舞蹈作品,带领芭蕾艺术、乃至整个舞蹈艺术向前发展了一大步,今天,这位舞者终于要跟舞台告别了。
舞者离开舞台,是在他们职业生涯开始之初就注定的事,或早或晚,总有一天要离开。沈娇宁能坚持到六十五岁,按理说退下来是理所应当,已经比其他舞者多跳了二三十年,该跳够了,可是今天,看到她演出的人,只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伤感,比看到早早离开舞台的舞者更不舍。
因为她已经用行动说了她有多么热爱这个舞台,若非真的跳不动了,她大概愿意一直跳到生命的尽头。
她今天跳了好多舞蹈片断,把她舞剧中最精彩的部分拿出来跳,一部接一部,她也顺着这些舞剧回顾了一遍人生。
她来到这个世界,成为县文工团的一个小舞蹈演员,她仿佛仍能感受到当时发现自己可以重新跳舞时的欣喜,那日阳光下剧烈的心跳,她发疯似的跑回文工团……
时间过得真快,现在,她又要告别舞台了。但好在,这一次可以好好地和大家说再见,她很精心地做了准备,不像上一回,以为自己坦途才刚开始,转眼就被一场车祸毁灭,都来不及再看一眼她的舞台和观众。
2021年,摄影技术已经十分发达,特写镜头精确地记录下她的神情,嘴角带着微笑,眼底却隐有湿意,眷恋而又满足。
这一场告别演出,和她以往的每一场演出一样,带给人们无尽的感动。
其实,不会有人以年轻舞者的标准去要求一个老太太,但她自己不愿意降低标准,寒冬酷暑,持之以恒地训练。
她的身高在七十年代有些过高,但正是这样的身高,让她早年出国时丝毫不逊于外国舞者,也让她现在身处于一群身体发育良好的年轻舞者中,依然不落下风。
早在她刚到这个世界,想尽办法给自己补充营养、继续长高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有着这样的奢望,这一次,她想要跳出国门、跳到年迈,所以她不能以当时的水平来看,必须拥有五十年后也足够骄人的身材。幸而,她都做到了。
千万般不舍中,沈娇宁跳完了最后一段舞,是《星星》里的最后一幕。她现在的体力已经没法再抱着小孩子完成那个动作,她自己一跃而上,如瑶池仙子,摘下了半空中的星。
人生中最后一次,挣脱地心引力,飞向她的信仰。
纵然不舍,也是圆满。
这一天的沈娇宁似乎兴致颇高,不但破天荒地耐心接受了记者们的采访,还邀请一干朋友到她家里。大家说着当年文工团的记忆,舞团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一直聊到深夜才散。
她是这一批人中最后一个退下来的,今晚的告别演出也意味着,七十年代舞者的落幕,文工团演员的时代至此,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顾望星起先理解不了长辈们的情绪,可慢慢也被大家感染了,沉重得连小视频都不想发,最后把母亲告别舞台的最后一段和抱着小时候的自己跳舞的片断混剪,用实名账号发布,配文:
1995年,母亲证明了一个舞者,四十岁的可能;2021年,母亲又告诉所有人,舞者到六十五岁,也还是舞者。致敬我的母亲,沈娇宁女士。
……
她三十岁的时候,有人以为她要离开舞台,但她没有;她生完孩子,有人以为她要离开舞台,但她没有;她四十岁再创传奇时,有人以为她要离开舞台,但她没有——今天,她终于真正告别了舞台。
她自我调侃,不再做舞台上的钉子户了。
……
热热闹闹的一夜过去,沈娇宁宣布不再跳舞,但她仍是舞团的团长,第二天和往常一样去舞团上班,说晚一点回来,让他们晚上别等。
晚上,顾之晏和女儿吃完了饭,一起看了黄金档电视剧,眼看都九点了,沈娇宁还没回来,父女俩都有些着急。
“今天他们舞团没演出吧,怎么还没回来。”顾望星放下薯片,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去舞团找我妈。”
“不用,你自己玩,我过去看看。”顾之晏起来,往身上套外套,“也不算太晚,可能练功忘记时间了,你别担心。”
“我本来不担心,你大晚上出去我反倒担心了,你怎么过去啊?”搬家后离舞团远了很多,不像以前走几步就能到,父亲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再开车,也没雇司机,说是用不着。
顾之晏乐了:“我还用你担心?我会坐地铁,会打车,还没老糊涂呢。”他抓起手机叫车,用软件打车购物看视频,没什么他不会的。
顾望星不再说什么,她是被学校的同事传染了,说爸妈年纪大了,不会用智能机,出门举步维艰。她的爸妈和一般老年人不一样,老俩口都时髦得很,手机玩得一个比一个溜,不需要她操心这些。
“那你们早点回来啊。”
顾之晏应了,弯腰稳当地换上鞋子,出门,像个普通老头一样坐上一辆出租车,去舞团找妻子。
他到的时候约莫九点半,今天舞团没有演出,散得早,已经空无一人,又去不远处的剧院。
剧院正门已经落锁,顾之晏有后门的备用钥匙,走进去,也是黑漆漆的一片,但舞台那边隐隐透过来一点亮光。
顾之晏心道她可能在台上练习,虽说告别了舞台,但以妻子对舞蹈的热爱,哪怕不再公开演出,她自己私下和以前一样练舞,也很正常。
他怕打扰妻子练舞,放轻动作走到上台口,往那道光束中央望去,待看清,却是心口一滞。她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起舞,安静地躺在舞台上,在那束白光的中央,双目放空。
顾之晏紧张坏了,急跑两步,等到了光圈附近,猛然领悟到什么,顿下脚步。
她是舍不得这个舞台,想以这样的方式感受它。
他放慢了脚步,庄重肃穆地走进光圈中,在她身边躺下,牵住她的左手,静默不语,还是沈娇宁先开口:“很晚了吗?”
“才九点多,不晚,我陪你。”
沈娇宁方才独自躺在这阒无一人的舞台,躺在一束白光之下,心中只觉得空荡怅惘,可顾之晏一来,她忽然就没那么坚强了,几乎想委屈落泪。
如果她是天鹅,他就是永远温暖的湖泊,如果她是雄鹰,他就是广袤的蓝天,无论她做什么,他都陪伴着她,正如当年分饮了她的水时说的那样,要与她一起分担那些难熬的心绪。
美人落泪惹人怜惜,何况是迟暮之年的美人,眼泪在带着皱纹的眼眶里打转,芭蕾女王此时只是一个脆弱的普通老太太。
演出也意味着,七十年代舞者的落幕,文工团演员的时代至此,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段进行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