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败战将不死第3/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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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肃观侧目看了他一眼道:“仁?那是什么意思?”

  卢云含笑道:“夫子有言:“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乎心止于行可以近仁乎。”他见杨肃观不置可否当即蹲在地下就着泥土写了个“仁”字。

  卢云伸指向地道:“您瞧这个仁字左边是个人右边是个二仁者二人也。两人之间的事便是“仁”了。凡事都替另一人想那便是乎心。待得所作所为皆是为旁人好那便是止于行。两者皆备也就差相仿佛了。”

  杨肃观哈哈一笑道:“知易行难恐怕天下没几人做得到。”

  卢云伸手自指又朝杨肃观一指道:“杨郎中此言大谬。仁无所不在便仅你我两人在此也可以有“仁”。”他见杨肃观衣襟上沾着枯草当下举手起来伸手替他拍落。道:“仁不见得要抛头颅、洒热血也不见得要英雄伟业。便是虫蝇小事也可以近仁。只要心里存着善念即便施舍一碗饭、送出一杯水在那舍己为人的一刻都能让夫子动容。”

  杨肃观默默望着他忽地颔道:“卢云您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无怪仲海这般敬重你。”

  二人相识以来什么时候这般情真意切地说过话?卢云脸上微红有些受宠若惊摇手道:“书呆子一个有什么了得?杨郎中如此谬赞可真折煞我了。”

  杨肃观微微一笑霎时低下头去闭上了双眼。卢云见他似在思索什么一时不敢打扰只静静等候说话。

  天色渐晚远处家丁提着灯火过来秋日凉风徐吹让人胸怀大畅。卢云一旁守着只见杨肃观仍是一动不动只在垂闭目好似老僧入定。卢云见伍府中灯火亮起想起顾倩兮还在等候自己回去便道:“天色暗了我得走了。咱们改日再聊吧。”他正要起身忽见杨肃观双目睁开他伸手出来拉住了卢云道:“卢兄你若当我是朋友可否回答一事。”卢云过去虽不与此人亲近但现下杨肃观故旧凋零处境大见孤单如何能弃他而去?慨然便道:“杨郎中只管问。在下只要知道便不会隐瞒。”

  杨肃观露出欣慰的笑容当下颔道:“吾师身死之时你是第一个见到他的人。你能否告诉在下他临死之前可有什么遗言?”卢云心下一凛竟是有些犹豫。只因自己是第一个见到天绝尸身的人这些日子彷如众矢之的。非但灵音、灵真等高僧纷纷遣使来问便连宋公迈、高天威也曾屡次相询。只是当时秦仲海郑重嘱咐要自己绝不可对外人提起天绝遗言否则天下必有大祸也是为此卢云始终守口如瓶不曾向人提过那两句话。

  眼看卢云沉默良久杨肃观也不催促只是守在一旁。

  卢云见他容情平淡毫无套问自己说话的意思反而更感犹豫。以杨肃观的深沉多智要是一上来便大加拐骗逼问以自己的驴性子必然万般防备打死不说。可偏生此人权柄不在处境凄凉却不免打动了卢云。

  于情于理人家本是天绝的爱徒师父的遗言自己凭什么隐瞒?卢云心念微动正要说话忽又想起秦仲海所言的“改朝换代”他心下一惊又把话缩了回去。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卢兄我从小就是个守规矩的人。只要是父母尊长订下规范我一定遵守。现下我长大了知道得多了父母慢慢也管不住我了……如今唯一还能给我规范的只剩下……”他顿了顿仰望无尽晚霞轻声道:“上苍。”

  杨肃观轻轻一揖好似想说什么却又有些心懒便自走了。卢云怔怔望着只见同侪转身行向院中角落天色将暗黑影掩来霎时便将他的身影吞噬。卢云心念一动忽然有些不忍赶忙追了过去拉住了他。

  卢云心里难受已是不吐不快咬牙便道:“不瞒你吧那日尊师说了两句话第一句叫做金水桥畔……”杨肃观神情错愕喃喃地道:“金水桥……”

  便在此时背后传来一声大喝:“卢兄弟!”卢云回去望背后脚步杂沓大批武官走出厅来当前两人一老一壮并肩行走都是方头大耳身材魁梧。左的是柳昂天右却是伍定远。看来方才喊话的便是他了。

  眼看伍定远赶将过来杨肃观不愿与众人照面当下纵身跃起身子飘出了十来丈如纸鸢般飘上墙头。卢云心下骇然不知杨肃观何时练成这般身法他自忖轻功不及身上伤势又未痊愈只能快步追到墙下急急叫道:“杨郎中!我话还没说完你要去哪儿?”

  一轮红日即将入山杨肃观单膝蹲地垂望向卢云那夕阳照来只耀得他满身光辉极显尊贵之气。两人四目相望听他轻轻叹道:“你不用为难。上天如果垂怜我便会让我得到我该得的。反之我也不会强求。”

  他伸手向下轻触卢云的面颊又道:“临别之际赠你一言。”

  卢云不知为何只觉杨肃观即将一去不返他热血上涌只牢牢握住他的手。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听我的劝离开京城你不合适这里。”霎时身影纵起已然下墙去了。

  卢云啊了一声正要追出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叹息道:“卢贤侄别追了。”卢云回过头去却见背后站着一名老者正是柳昂天。他伸手搭上卢云的肩头道:“他心里难受让他去吧。”

  墙头落叶纷纷除了秋日晚霞哪里还看得到“风流司郎中”的身影?卢云嗯了一声一旁伍定远见他若有所思当下行到卢云身边轻轻将他的手握住了。

  ※※※

  原本艳婷烧了一桌菜只想让众人留府吃饭只是经此一扰谁都没了心思只有各自告辞。那艳婷也没留人只是怔怔不语好似有什么心事。卢云也不多说自与顾倩兮并肩回府。

  卢云此时伤势复原许多顾倩兮这些时日不必照料他便返回自己家中去住。二人沿路回家落叶斜阳青石道上一片秋凉。卢云愁容满面却无心多看想起先前杨肃观的说话更觉闷了。

  顾倩兮听他唉声叹气便问道:“你在烦恼杨郎中的事对不对?”

  卢云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天绝僧害己误人、杨肃观不堪大任、少林寺徒有虚名这三句话断定战果。自今而后武林间继昆仑、华山之后又多了一个垮台的名门大派。想起少林倾蹋加上受秦霸先连坐的武当、被青衣秀士连累的九华四雄四强接连垮了五个剩下的点苍、峨眉、崆峒全是虾兵蟹将却要如何与人争斗?

  卢云满心忧愁叹道:“这次朝廷打了个大败仗杨郎中是大军主帅真不说皇上要如何定他的罪。”两人双手交握顾倩兮察觉卢云掌中满是冷汗登劝道:“你别烦恼。杨郎中家世非凡他爹爹是中极殿大学士和众位大臣交情匪浅不会坐视儿子受苦的。”

  杨远地位然形势稳若磐石朝中三大派看他面上必会手下留情卢云心念于此自是放心许多。顾倩兮对卢云的性子了若指掌就怕大黄狗再次作怪她不愿情郎再挂心旁人的事大眼溜溜一转霎时转到卢云面前倒退着行走。

  卢云见她直路横路全不走却来倒退行走不由愣了。顾倩兮仰头看着情郎笑道:“卢郎看着我。”说话间水潼大眼眨啊眨地直是娇憨可人。

  卢云见她好生奇怪不由茫然张口道:“你干啥?练轻功么?”

  顾倩兮嫣然一笑啐道:“你别损人。看着我。”

  卢云见她忽然撒痴撒娇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故做呆滞状缓缓低头道:“这样么……”顾倩兮噗嗤笑道:“看你傻的。真个笨蛋也似。”说着朝他脑门打了一记。卢云虽是古板书生最怕在外人面前露出儿女私情但他毕竟年轻此时爱侣便在身旁前程灿烂似锦心境平和下来不由也起了童心。便与顾倩兮玩闹一阵。

  两人一路说笑已然回返家门。顾倩兮见了门口的大红灯笼脸上忽起羞红。再不数日自己便要嫁作人妇从此“顾小姐”不复在矣天下只有一个“卢夫人”她心中喜悦却又怕羞只是望着地下含笑不语。

  二人站在顾家门前正要开门间忽听大门砰地一声自行打了开来跟着门里行出个中年妇人看她虽往前走脸却朝向一边口中江南土话喋喋不休正自训斥下人。不消说自是二姨娘来了。

  二姨娘才一出门便见卢云的手扶在顾倩兮的肩头上小俩口当天化日下搂搂抱抱自是让二姨娘眼睛一亮。她上下瞄了瞄卢云冷笑便道:“杵在门口干什么?十八相送吗?”

  顾倩兮脸红过耳自顾自地道:“卢郎今晚娘要我陪她出门可不能让她久等了。我先进去了。”说着自行进门去了却把卢云一人留了下来。

  眼看二姨娘凶神也似地霸住门口卢云倒也不敢尾随进去当即缩头道:“姨娘好。”

  二姨娘嘿嘿两声笑正要接口忽见卢云向后退开一步拱手道:“告辞了。”霎时运起轻功便要开溜。

  二姨娘心头火起看卢云第一句话是“姨娘好”第二句话便是“告辞了”直把她当成瘟神看待当下尖叫一声喝住了他怒道:“蒙混!敷衍!堂堂一个状元书读到哪儿去了?给我过来!好好向姨娘问声好!”卢云微微苦笑他是顾家未来的姑爷说来是二姨娘的晚辈自也不能失礼当下老老实实地站好拱手至胸弯身下腰朗声道:“姨娘在上晚生卢云特来给您老人家问安。姨娘身体康泰早晚平安。”

  二姨娘见他神态恭敬只差没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颂辞火气自也消减不少含笑便道:“原来是姑爷啊。姨娘这几日没见姑爷过来心里老挂着你哪一块儿吃晚饭呗。”

  卢云一见她便心头寒没病也给磨出病来何况胸口伤势还在隐隐做疼?当即陪笑道:“甥儿晚间与人有约这当口不太方便过两日再来给姨娘请安。”

  二姨娘哎呀一声还待要说卢云挂着一幅笑脸胡乱地道:“姨娘神功盖世万夫无敌晚生这就告辞了。”二姨娘听他满口称颂却又听不清楚说些什么正纳闷间卢云已一个转身飘然遁走。身法之快实所罕见。

  ※※※

  卢云伸了个懒腰抛开了恼人俗事只在街上闲踱着。

  自中了状元以来还不曾有这般清闲时光。算算日子再没几日便是中秋了等自己成婚之后他便是有家有业的人届时身为人夫人父再要有这么清闲一刻不知要何年何月。卢云伸了个懒腰朝对街的酒家望去喉头却是痒了起来。

  好久没喝上一杯了……

  自赴江南上任以后身边围绕的不是女儿姑娘、便是部众下属何时有过共饮同醉的好兄弟?回想当年英雄颓靡、怀忧丧志自己那身无长物的时光便是在此间酒家打卢云微起怀旧之意便伫在店外侧头往里探看。

  两年没来光顾那酒铺却不再是往日的污秽模样只见红墙青砖陈设一新居然搭建到了二楼店内更是高朋满座若非以前来过现下决计认它不出。那店家见有人在店门口张望登时笑道:“爷第一回进来?小店手艺道地您只管来试试味道。”店里焕然一新那店家却已老了。看他身材福虽是当年的同一人但如今皱纹层叠着实老了许多。卢云望着店家含笑道:“老主顾了您真记不得?”那店家听卢云这么一说登时上下打量几眼只是他再眼尖十倍如何认得出眼前这器宇轩昂的公子爷原是当年烂倒桌边的醉穷酸?一时只是面露疑惑挠腮抓面。

  店新了人也新了谁也认不得谁。卢云见他满面纳闷登时笑道:“几年没来您难免忘了我。劳烦给张窗边桌椅再送上一瓶茅台一只山东醉鸡。”那店家听他说得熟悉好似真是老主顾他摸了摸脑袋陪笑道:“成成客倌请上座小人一会儿奉菜过来。”

  卢云走入店里正要找张桌子坐下忽听背后有人唤道:“云儿!你也来了?”

  卢云听这是顾嗣源的声音登时大喜难得遇上岳丈大人非但饭钱省了还能好好吟诗作对高谈阔论一番卢云赶忙回过身去躬身道:“顾伯伯。”

  话声未毕听得一人笑道:“还叫顾伯伯?月中便要做半子的人该叫声爹了。”卢云红着俊脸凑眼去看只见窗边坐着两人上一名俊秀老者却是顾嗣源身旁另坐一名老人也与自己相熟正是当年和亲保驾随行的何大人方才出言说笑的却是他了。卢云不敢失礼拱手便道:“何大人。”

  何大人仍是不改往日长乐侯的作风朝廷纵然有事依旧笑容满面。他站起身来向顾嗣源拱手一笑道:“顾老这件事便说定了。”顾嗣源起身笑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卢云一旁看着不知这两位大臣有何要紧事恐怕自己不便多听正要避开何大人却走了过来笑道:“别走别走。你们翁婿两个私下吃酒老头子怎好在这儿瞪着?你过去坐下陪你爹说两句笑话。我这就走了。”说着哈哈大笑掉头便走。

  卢云陪了一阵笑便去桌边坐下。顾嗣源道:“怎地那么巧也来“风鸣楼”喝酒?”

  卢云微微一笑想道:“风鸣楼?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当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连名字都文雅了。”想当年这店污秽肮脏便杨肃观、秦仲海过来共饮时也是百般无奈自己则是光杆子穷酸这才不得不来。敢情这老板生意越做越大看他风生水起居然名动公卿起来了。

  何大人离去铺里伙计便来收拾碗盘另又送上新的碗筷。卢云前线重伤个把月来不曾与岳丈深谈此时自有许多话说。顾嗣源望向酒壶淡淡地道:“伤势怎么样了?可以喝酒么?”卢云忙道:“好得多了决计能喝。”说着取过酒壶便替顾嗣源满满斟了一杯。

  顾嗣源拿起酒杯向卢云一比跟着一口喝了。淡淡地道:“酒味淡了点。”说着望着窗外卢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对街楼阁灯火通明却是顾家上下住居之处。卢云见他无喜无怒莫测高深浑不个见到天绝尸身的人这些日子彷如众矢之的。非但灵音、灵真等高僧纷纷遣使来问便连宋公迈、高天威也曾屡次相询。只是当时秦仲海郑重嘱咐要自己绝不可对外人提起天绝遗言否则天下必有大祸也是为此卢云始终守口如瓶不曾向人提过那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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