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修罗天之罚第1/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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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快!快!”大库房里罗摩什又跳又叫像是监工的卒头他伸手往一名属下脑袋一拍喝道:“云南土司好了没!”

  “好了!好了!”属下慌张忙乱急急将笔杆放落下来手上没端来吃食却送来一本簿子。眼看墨色雾自未干罗摩仆赶紧翻开内页急急呼气来吹他见身边众人呆立不动霎时怒声厉喝:“去把本子排好一会儿大掌柜就来视察了!”

  忙碌半天远处脚步声响起长官已然驾到。罗摩什行色匆匆忙将本子扔给属下自到库房门口守着。天日虽冷兀自满头冷汗就怕耽误了期限那可大大麻烦了。

  啪啪……过了很久很久又有一记脚步轻响……啪啪……啪啪……

  侧耳再听脚步声没了光头上却传来一阵冰凉罗摩什吊眼来望但见一只玉白手掌轻轻摸上脑门在光头上轻轻敲了敲。

  “有人在家吗?”优雅的嗓音响起罗摩什赶忙直起身子陪笑道:“在家、在家。”

  催魂判官来了他英俊也阴森英明神武也阴魂不散他是天下排名第一的特品怪胎大家都这么称呼他……“大掌柜”啊!

  正统朝复辟十年别人老了这人却是老天爷情有独钟的宠儿别人岁月染白头刀刀刻年轮一刀一刀乱七八糟老天爷却只送给大掌柜一幅短髭横在那红润如玉的唇上。

  漂亮的短髭修剪合宜向来属于大人物江充留过卓凌昭蓄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轮到这家伙了。看他轻抚唇上短髭那模样让他更加稳重、更加精明、更加位高权重也更加像是大魔头……江充与卓凌昭合而为一的……

  “启秉大魔……大……大掌柜!”罗摩什躬身拱手险些说错话了他双手贴紧裤缝大声凛答:“各行省土司、州县衙门帐本全都妥善了!还请大掌柜过目!”

  这日一早天没亮三十六岁的“大掌柜”精神奕奕一大早便来库房视察了。

  大掌柜脚步轻缓来到了一叠本子前他提起玉白的手指朝面前的帐本点了点问道:“北直隶?”罗摩什慌张地道:“嗯……是……喔……不是……”他运起毕生功力捧起了一叠八尺来高的簿子塔摇摇晃晃轰然放在大掌柜脚边喘道:“还有这些……

  北直隶衙门多六部五院、内宫外廷加起来才是北直隶的。“

  每年此时罗摩什都要陪在大掌柜身旁一同巡视那堆如山高的帐本没法子罗摩什职司府库他是客栈的六当家专来管帐。

  所谓的管帐那可不是笑死人的闲差而是真正的明细簿记。叠起通天高、铺地四面广西起朵甘东至琉球北起建州女真南至川滇黔三土司举国上下的帐都在这儿查完。自宋代出了一本“神宗会计实录”之后这套查记手段便一路流传下来遇上精明若鬼的“大掌柜”他可爱死了。

  罗摩什口中呕呕不停泻出一夜未眠积下的晦气大掌柜倒是神清气爽沿途视察只见山东江西、河南湖北各地帐本排立在地宛如群山之海他拍了拍罗摩什的肩头微笑道:“辛苦你了六当家不愧西域出身果然精于算术。”罗摩什垂手答谢:“多谢大掌柜赞誉本分而已。”大掌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走到小山般的帐本旁随手翻了翻问道:“军部的帐本呢?”罗摩什急忙取过一本薄薄的册子送到了大掌柜的手中。

  无论是五辅还是六部每个官衙门都缴了厚厚一大叠帐本不过军部就是不同每年送来的帐册都这么薄“五军大都督”最能干了薄薄小小的册子中总能记载百万军卒的配给粮饷干净俐落最清爽。正陪笑间忽听大掌柜轻轻咳了咳低声道:“取算盘来我要对帐。”罗摩什早有准备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只红木算盘又取过朱砂笔一并交到了大掌柜手中。

  劈劈啪啪、啪啪劈劈大掌柜坐了下来一手算盘一手笔点批挑阅之间已然开始查对。

  玉白的手指翻动如电区区十九页帐本如烟飘过在一目十行的大掌柜眼中十九页等于常人的半页。一众帐房满心推崇都在瞧着大掌柜的手段一时惊叹四起。

  每回目睹大掌柜算帐之时罗摩什必然生出一个疑问这人还是书生吗?

  书生出身科举都会吟诗作对大掌柜考中了进士理当读过四书五经可罗摩什没看过他作诗只看过他记帐。每回见他一手拿着朱砂笔一手闪电般拨着算盘罗摩什总会心生疑问这个人到底还算不算儒生?或是说他到底还算不算“大人物”啊?

  大掌柜喜欢作帐。过去江太师虽也精于此道可他不会亲力亲为大掌柜却不同他喜欢簿记、喜欢算帐遇到这种干系风宪的大事他从不假手他人他谁也信不过。

  也许……这就是江太师输给大掌柜的原因而罗摩什也付出了他的代价在这十年里夜夜秉烛累牍的结果非只耗尽他的目力连那“幽冥玄指”也回归幽冥以前戳得爆一块砖现下除了假帐以外真不知自己还戳得破什么。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差堪安慰的只有儿女多了。江太师死的那一天罗摩什看破红尘决定还俗了。

  越来越俗的罗摩什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大掌柜也已对完了帐本他翻到了最后一页眼前现出了整齐划一的数字读作“九百五十万两银”。

  没有一点零头杂乱九百五大都督无愧是本朝第一号的起义大臣漂亮的数目显出了军纪森严凭着深厚交情为了爱护“大掌柜”的目力他才缴来薄如蝉翼的小册子。

  想起“纸短情长、义气深重”这八个字罗摩什内心更加感佩起来了。

  大掌柜招了招手问道:“是这个数字没错?”罗摩什干笑道:“没错小人加过了。”大掌柜以手支额沈声道:“冲销签函何在?”罗摩什道:“参谋说全部遗失了。”

  大掌柜点了点头低声又问:“单据誊本呢?”罗摩什道:“被怒苍贼匪烧毁了。”

  啪地一声大都督送来的帐本飞上了天落到小山上去了。大掌柜无言无语窝回他惯常算帐的太师椅里。以手托腮模样有些像打盹又有点像沉思。罗摩什守在一旁问道:“大掌柜您还要看别的衙门帐么?”

  玉白的手指摇了摇大掌柜不急罗摩什也松了口气。

  厚得压死人的帐本纵使一目十行如“大掌柜”也还是得在寒冬冷夜里拿起冰算盘一路从小年夜拨到元宵夜……纵使双目红、头晕眼花气得他拿出那套传说中的“六道轮回”他还是仅仅能把帐本砍得稀烂却也找不出府县衙门的个中奚窍。想到这儿罗摩大师忽然有些庆幸他只是小小的六帐房可不是什么大掌柜。

  小年夜的下午窗外雪花纷房里静谧无声只见“大掌柜”轻轻托着他那秀气的下颚好似在闭目养神。罗摩什一旁守着却也不免哈欠连连。连着两个月耗费心神加上昨晚一夜没睡此刻自也想早些回家睡去。

  明日便是除夕了大掌柜万一睡在这儿任谁都回不了家众下属满心催促都在盼他早点醒来早些离开。

  正想法子叫他起床忽听叩叩声响库房开启了回头望去一名蒙面人躬身而进正是客栈豢养的密探。看他手持机密文书想来有什么要紧公事秉报。罗摩什心下一喜正要伸手来接公文那密探却摇了摇头迳朝文书弥封处点了点。

  手指落在圆圆的东西上罗摩什低头下望见到了一只龙形图徽。

  “四爪金龙印”这是军部送来的消息。

  客栈列层分级大掌柜统帅天下万物无论大小公事于他都不算机密其余六名帐房彼此间互不统属各有所司机密公文却也不能任意翻看。罗摩什自知地位与二当家天差地远赶忙退开一步干笑两声。那密探捧起密件跪于脚边悄声道:“启禀大掌柜襄阳城回来的军情。”

  此时怒苍贼匪全力开打一路从荆州杀向襄阳此刻送来加急密件大战结果必然分晓。众人听得紧急军情来报无不屏气凝神全都安静下来了。

  大掌柜好似睡眼惺忪直至探子把话说了第二遍方才睁开了眼接过了公文。

  府库一片噤默俱在等候“大掌柜”拆封批示。他瞄着“四爪金龙印”拆也不拆读也不读批也不批迳自扔到公文堆里上了刚巧不巧恰恰压在大都督送来的帐本上。

  既是飞鸽传书军情必然十万火急大掌柜居然不看不批不理睬?众人望着那高如小山的公文堆都感目瞪口呆。那探子不敢多话只得叩三次便自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密探已然走了。大掌柜再次闭目养神鼻息沉沉竟然又睡了。库房里静得怕人罗摩什与属下面面相觑却都不知如何是好。

  正想找机会尿遁忽听脚步声阵阵响起又有人过来了。众人回去望来人却又是那蒙面密探罗摩什不知此人何以去而复返皱眉便问:“不是才送过文书么?怎又回来了?”那黑衣人微微一愣奇道:“回来了?我什么时候来过了?”

  罗摩什睑上一红先前密探的口音是西北腔这人却是江南嗓。此黑非彼黑原来这位蒙面人不是方才那条黑狗而是一只黑猫。罗摩什咕哝一声正要接过文书那密探却不给他只伸出手指又朝弥封处点了点。

  火漆印记四四方方却也点出了来历这是四当家的“黄金指环”。罗摩什大惊之下急急让到一旁那密探单膝跪地又将文书呈给大掌柜。

  罗摩什心下紧张四当家职责重大此番南下护卫那柄鬼东西想来战况凶险。“魔刀、勇剑、圣光”为了那柄刀朝廷十年来耗费百万两白银。现下金凌霜若有什么不幸消息传回必是震动人心的大事。罗摩什暗暗愁他与金凌霜算是老相识了彼此虽没什么交情但前朝老将死一个少一个不免兔死狐悲转眼又要过年了只盼事情俐落别要出了乱子。

  玉白的手指接过信封大掌柜举手一看一见是四当家送来的公文再次不拆不读不批示迳把信封抛上了公文堆。

  快垮了……罗摩什望着通天高的公文帐本只感骇然大掌柜举止莫测高深好似要瞧瞧公文能积压得多高硬是不睬。罗摩什吞了口唾沫正想出言探询忽然之间便又闭上了嘴。

  管他的……这人可是“大掌柜”啊……连江太师也败在他手里自己还怕什么呢?

  大掌柜生平缜密绝不出错他不像江太师一般说学逗唱大掌柜的话很少一旦开口上下凛遵一招使出众皆惊服比起前朝厂卫“镇国铁卫”更干净、更廉洁更噤若寒蝉也更唯命是从。

  唯命是从的意思就是不可胡思乱想。有诸葛亮当老大自己何妨做傻瓜?就算“大掌柜”脱裤子放屁、穿裤子拉屎大伙儿也不该多问一句。因为“上头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有一些大道理在内只是自己这个白痴琢磨不出而已啊!

  江充在上满朝尽成安道京有口无手;大掌柜指挥朝廷便多了一堆帅金藤有手无脑。

  总而言之一句话地狱一共十八层大伙儿还没逛完啊!

  正乔装哑巴间“大掌柜”轻轻打了个哈欠终于站起身来想来要走了。罗摩什大喜欲狂自知可以回家泡热澡他痀偻着身子大声道:“恭送大……”

  掌柜还没说玉葱般的白手指招了招却要自己跟上来。罗摩什心下叫苦连天只得随行上去。背后下属倒是把声音拖得慢慢长长一路把自己恭送了出去。

  来到门外寒风阵阵刮来凉意直从裤脚里钻了进去冰得自己脚步蹒跚。只见软轿已在府库门前相候这四名轿夫望似寻常其实个个武功精强全是金凌霜精心选出来的好手。罗摩什向屋顶上偷瞄一眼果然又见到了一个黑影那是“六丁六甲”也是大掌柜贴身保驾的随扈死士。

  “大掌柜”今日兴致好迳从轿旁擦过却没坐上去。眼看大掌柜不入轿罗摩什脸上挤着强笑道:一大掌柜您……您现下要去哪儿?“大掌柜撇了罗摩什一眼轻轻说道:”咱们去迎接一个人。“

  平辈送往迎来称作接风送行以下对上方得迎接二字。罗摩什心下微微一奇不知“大掌柜”身为本朝第五辅官职显赫却是要迎接什么人?罗摩什咳了一声想起自家老小还在等他回去过年当下大著胆子低声道:“大掌柜小人年岁老迈模样不称头还是别去吧。”

  十年过去罗摩什皮肉松垮身形福瞧他眼窝多了两个重重的眼袋头却怎么也长不出来望来既光又丑确实不称头。正等着躬身告退大掌柜却摇了摇头道:“别走你认得这位大人物一会儿可以帮点忙。”罗摩什越听越奇却不知江充一死树倒猢狲散自己还认得什么大头?悄声便问:“我认得他?他是谁啊?”大掌柜容情平淡道:“护国天女。”

  长官故弄玄虚罗摩什不免又吃一惊。国字辈的人物他只认得杀人成狂的“镇国铁卫”却哪里认得什么“护国天女”?也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挖了挖耳孔满心都是疑惑。

  大过年的一定没好事。罗摩什愁眉苦脸心中不住叫苦只能跟着走了。

  寒风吹来罗摩什如履薄冰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正怕踩中大掌柜的后脚跟忽见路上行人目不转睛全朝自己这方望来。罗摩什心下暗暗惊疑忖道:“怎么了给人认出身分了?”

  镇国铁卫行事低调等闲不露脸瞧今日大掌柜不必上朝着穿了一身便服自己也是身穿寻常布袍路上却怎么有人认得他俩?

  凝神回望正想找出理由来冷不防见到了一名少女正自满面晕红地望向自己看她双颊羞火好似烧了。罗摩什眉心微蹙忖道:“天候太冷风邪四下蔓延么?”他懒得理会撇眼再看霎时又见了一名少*妇瞧她低下头去不住以眼角偷看自己那脸颊却也红通通的好似左右开弓给人抽了两记大耳光。

  罗摩什高僧出身自是大为惊讶正纳闷间忽见路旁的太婆阿妈双目亮全数朝自己瞅望。罗摩什六十好几的老头了不知自己怎能临老人花丛、吸引大批女人的目光?

  陡见怪异情状急忙换了摸自己的秃头就怕上头停了只虫子。说也奇怪头顶光溜溜一如平常转看裤子却也牢牢系着裤带不曾精光光。

  他呆了半晌脚步缓了下来便在此时但见老妇少女目光转向而过全数随“大掌柜”而去。罗摩什啊了一声却也看懂了道理。

  毋庸置疑她们瞧得不是老迈光头的自己而是面前的那个美男子。

  狮虎鹰隼世间越是凶猛的东西越是光彩缤纷英俊的大掌柜顾盼自得沉雄若定真是一等一的权臣气派。看他那身玉雪肌肤、明亮双眸尽管今日身着便服宝蓝长袍还是如此夺目赢走了满街娥眉粉黛的眼光。

  “狐假虎威啊……”罗摩什笑了笑他平日少和“大掌柜”出门自不知会有这种怪事情。也难怪金凌霜这老贼总是跟着他想来沿途晃荡必也偷吃不少。罗摩什微微一笑转念想到了大掌柜的风流情史眼前登也浮起了“书林斋”三字。

  大掌柜是个奇男子他虽然位高权重对女子却甚专一。不爱姑娘也就罢了一旦真心相待便要爱得轰轰烈烈举国皆知。也是为了这等古怪性子他才为了“书林斋”一事挨尽了皇上的刮不过也为了书林斋门口的那碗豆浆天下女子莫不暗暗仰慕大掌柜都晓得他是个痴情男子。

  痴情男子最疼老婆为了“书林斋”那份铭心刻骨的恋情这几年大掌柜始终没讨小妾无论谁来搓和他全都加以婉拒。满朝文武明白他眷恋娇妻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北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听闻此事更是爱煞了他人人都尊他一声“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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