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知地知第1/4段
在朝廷的八十几个郡王之中只有一个胸怀大志的那便是封邑江南的“万税唐”。
外号“万税唐”唐王爷其实不姓“唐”和其他皇族一样他本姓朱单名一个“郅”字。“唐”只是他的封邑赐号。至于为何会用“郅”这个怪名儿据他父王的说法那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万一“朱郅”有朝一日当上了皇帝那就没有人要为此避讳了。
当皇帝这当然是说笑的意思。想当皇帝的人太多了朱郅不过是个郡王而已纵使北京大瘟疫皇族死大半这皇位怕也轮不到他。所以“郅”这个字也和避讳无关而是按族谱排来的便如川王郢徽王祁他们的名字都长了个耳朵这就叫祖宗遗教更改不得。
身为一个皇族唐王爷还没出生前就有名字了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东西等着继承按本朝律典每位郡王都有千亩封邑另有俸禄万石除此之外他还有百来名亲兵、上千名仆役当然他什么正事都不必去做他只消每天躺在家里享福便成了。这听来很是快意可对胸怀大志的唐王爷来说却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
唐王爷小时候喜欢念书他想科考做状元可他的父王告诉他状元的官阶比郡王小不考也罢。唐王爷想从军他的父王也劝他莫做傻事因为主帅的爵位没有郡王爷大真要上战场谁敢指挥他?所以了父王劝他别要胡思乱想平日里多赌博、多饮酒偶尔再去讨个小妾回家那才是正经事。
不是每个人都爱赌博饮酒也不是每个人都想讨七个老婆至少唐王爷不喜欢他对这些事情连一丁点的兴趣也没有。他想过要自杀可他下不了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里还有股熊熊火焰……他要做事……他要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最好是一件连太祖、成祖都没干过的大事业那才叫做不虚此生。
太祖杀人狂、成祖杀人魔古来要干大事的很少不杀人而想要杀人不偿命的便得掌大权。至于哪张位于权力最大呢?那就不必多说了。不过唐王爷自己也清楚这条路事走不通的他只是皇帝的远亲连宝座的扶手也沾不上边这个皇位决计轮不到他。所以唐王爷很早就明白他若想越太祖、成祖高居王者之上他便得走第二条路那是足与帝王大权相抗的力量:
“有钱能使鬼推磨”。
钱大还是权大?唐王爷相信钱大。因为天下任何东西都有个价钱。小至一瓶酒大至一块地甚且男人的命、女人的腿统通有价钱。而妙的是尽管货品一样价钱却能南北不同。江南江北不同、春夏秋冬不同甚且同一县、同一村每个人愿付的价钱也不尽相同所以只消时机一到、价
钱一对他便能从中牟利。
唐王爷便是这样的人他一旦相信了什么东西就绝不会再怀疑它所以唐王爷比谁都相信钱的威力也比谁都敢运用那股威力。从烧黑的瓷瓶、霉的豆腐、长不出稻米的烂地乃至于落魄的秀才、不得意的小贩只要是天下人眼里的拉稀他都敢花钱买下来。也因此唐王爷成为有名的疯子。皇族里每个孩子都给耳提面命要他们绝不可学那个“疯唐”朱郅。
几年过去唐王爷手下的两百名谋士告诉他他的黑瓷瓶成了景泰蓝霉豆腐成了臭豆腐连烂地也盖满了精致园林名商巨贾争相竞购。而唐王爷也摇身一变从皇亲国戚眼里的“疯狗唐”成了举世闻名的“万税唐”。
哈哈!唐王爷了他虽无皇位在身却能坐拥钱庄、布庄、大粮仓加上爱将们替他跨足朝廷兵器监的生意买卖钱滚钱、利滚利之下他的钱财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所以每当唐王爷数着银票之时他就很庆幸自己没当上皇帝因为他的财富早已高居王者之上再也不受朝廷节制。比起当年的太祖、成祖他更逍遥、更快活、更随心所欲他才是古往今来、排名第一的大人物!
哈哈!哈哈!“万岁爷”算什么还不是要靠“万税爷”供养?唐王爷益快乐了不过他的快乐在三十九岁那年嘎然而止因为他撞见了一个人这人也是个凭空崛起的大人物刀兵点水工两个字“江充”。自此之后唐王爷也才明白了一件事:“钱大还是权大”?
钱大还是权大?按唐王爷的法子这可以用价钱算。就拿柳昂天的兵权来说他麾下共有十万大军小兵月俸十两全营月支总计达百万两加上兵器战马、死伤抚恤往往要以倍数计。所以柳昂天一个月得从府库里搬走近二百万两看唐王爷号称钜富实则家产不过三千五百万两若要让他供养柳门大军却能支应到几时?
富不过三代唐王爷若要供养全国百万军至多撑上三个月可柳昂天却能安享权位二十年。也是如此唐王爷看似雄大实则不堪一击。他连“征北大都督”都斗不过遑论要与江充、刘敬两大权臣平起平坐?所以当江充看上他的染坊时唐王爷只有忍痛割爱之后江大人觉军器生意有利可图唐王爷也只有双手奉送。到得最后无论唐王爷做什么江大人必然笑眯眯地闻风而至唐王爷忿恨之余只能逃回封邑隐居誓再也不做生意了。
“率士之滨、莫为王土”在这八个字之前纵使有个人能买尽全天下的地他仍旧不是这个天下的主儿。所以唐王爷也懂了原来这天下最大的生意既非染纺、也非造房而是“为国、为民、为大我”。反正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既然这人间定要有个野猴王最好这猴王是他儿子。所以唐王爷早已下定了决心无论这回“立储案”里要杀人、要放火他都要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不让他的儿子载昊坐上帝位他是绝不善罢甘休的。
元宵夜蒙正月清寒唐王爷抬头仰望看到了权势之路的第一关“午门”。
“午门”正开三门左右尚设掖门宏巍高峨号称“五凤楼”不过不管这个门有多大熟谙朝廷事的都知晓这“午门”的用途只有一个它是一道界限一旦跨越了进去便要闯入了一个地方那便是“大内”。
“大内”是个神秘地方里头共有三种人人数最多的是女人独一无二的是男人至于操贱役、受欺凌的则是第三种人。他们既非男人亦非女子他们俗称“公公”官名“太监”现下唐王爷就是来找一个“公公”的。
“公公……”唐王爷靠到午门旁低声呼唤道:“房公公你快开门啊我是唐王爷啊。”唐王爷呼唤了几声门后越是无动静。他眉头一皱晓得公公又脾气了只得将头脸贴在门板上改口道:“总管大人我是那个朱郅啊在下和您约好了您老人家没忘吧?”
唐王爷放软了身段又求又嚷奈何大门闭锁关得十分紧合.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一旁随扈低声道:“王爷您可是忘了什么暗号?”唐王爷啊了一声这才想起了那件法宝忙从怀中取出一叠纸片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只片很薄作用却像钥匙一样因为上面写着一行字:“奉天银铺本票一百两”银票塞入大门但听嘎地一响宫门果然开启了只见左掖门里伸了颗脑袋出来细声而笑:“哎呀王爷啊……您可总算大驾光临啰。”
世上最管用的钥匙便是这张纸好容易看大门开了众随扈朝门内瞧去只见面前站了个笑眯眯的老太监看他肤质晶莹、色全白正是当今大内总管东厂的房公公到了。
“参见唐王爷。”房总管把手一挥背后一十二名小太监全数下跪两手高高举起。
都说要饭的叫乞丐要命的叫土匪至于要钱的自然是这些东西了。唐王爷是个乖觉的一看人家掌心向上忙从怀中取出了厚厚一大扎银票正要分散打赏却听“钦”地一声面前来了一只手已将银票半途劫走了。却是“大头目”房总管来了。
给钱是有顺序的大头目肚子没饱不可以给小喽啰吃香蕉。眼看唐王爷一脸赔罪房总管哼了一声便把银票握入手里。看他手脚好生俐落不过把银票一捏稍稍伸指轻拨便已测出掌**有百张银票面额一张百两算来共是壹万两整数到手。
“午门”乃是宫城第一道防线要想夜半开启价码自然不低。房总管俨然而笑正要将贿赂收为已有忽见小喽啰口涎横流想来都在嗷嗷待哺了。房总管哼地一声道:“瞧你们眼红的全赏给你们了。”
房总管真是豪迈二话不说举手一抛竟将掌中银票悉数赏出眼见上司如此慷慨众太监自是惊喜交迸赶忙接下打赏细细数了数待见银票厚达十张赫然便是一千两银子不由大喜
道:“这儿有一千两啊!王爷出手真阔气!”正要就地分赃猛地想起大头目还是两手空空忙将银票分做了两份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
房总管眯眼道:“我的这份不用了都给你们吧。”众喽啰慌道:“不行啊大家一人五十两总管拿个五百两那也不为过啊。”五百两硬要塞来房总管却也不推辞便又揣入了怀中。正要说几句场面话忽见唐王爷张大了嘴只在骇然瞧着自己。房总管脸上一红忙道:“王爷久等了来、来快请这边来。”
“午门”之后的第二关便是奉天门大广场时在黑夜房总管率先踏入大内但见广场上黑沈幽静望之深不可测唐王爷深怕给御前侍卫撞见自是提心吊胆众随扈也是亦步亦趋房总管吃吃笑道:“王爷啊今晚万岁爷上红螺寺礼佛去了这大内里就属您最大您一会儿便算要直闯后宫那也是悉听尊便啊。”
后宫乃是帝王宠妃群居之所实乃禁中之禁唐王爷听得如此犯上言语自是吓得魂飞魄散:“总管!本王生平从未进宫难得来此您……您可别开玩笑朱郅吃罪不起!”
房总管哈哈大笑一旁小太监却是满面讶异道:“王爷您真是第一回进宫?”唐王爷叹了口气道:“那还有假么?景泰年间本王与江充结怨被迫避居外省哪有资格入宫面圣?”
唐王爷早年给江充欺凌极不得志房总管自也有所耳闻。听他笑道:“王爷别难过啊您这回虽是次进宫一会儿咱家却要带您直捣黄龙让您不虚此行。”说着勾肩搭背压低了嗓音嘻嘻笑道:“这立储案的考题全都收在养心殿里一会儿咱们溜了进去把那考题……嘿嘿……抄上一抄以后这皇宫便是您家您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多快意啊!”
眼看房总管仰天狂笑众太监也是挤眉弄眼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说着将手一伸掌心向上唐王爷自也急急取出银票一人赏个一张算是见者有分了。
却说唐王爷簧夜入宫所为何来?原来是为儿子偷考卷来着。原来这回挑选东宫太子为免人情舞弊皇帝便下令采科举之法分文武两关比试以来考较八大世子的文武才略。本想这个法子公正谁也不偏袒没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房总管居然私底下卖起了考题倒真是万万料想不到了。
“总管……”唐王爷仍然有些担忧低声道:“您这考题……应该是只卖我这一家啊?”房总管喝地一声:“当然了王爷和本座何等交情怎可能一题两卖?大小通吃?”说着拍了拍王爷的背心安抚道:“放心您这回是独门独家到时进了考场您便知道了。”
这年头儿子上战场阵亡的却是亲爹无疑看一会儿替儿子偷到考卷以后还得找个高手帮忙作答只是几位翰林索价太高答题功夫又不怎么样说来倒也是个烦恼。只是麻烦不只一桩毕竟答案拟好之后还得要儿子来背偏生载昊记心不好到时他若吵着要小抄不免又是一桩麻烦
事。算了……还是易容术管用吧……反正皇上没看过载昊干脆自己乔装易容扮成十岁小孩上场哪就什么钱都不必花了……
唐王爷一路唉声叹气地走着想起易容术便想起九华山想起九华山立时想到了那张国字脸忙道:“总管大人本王那件‘百寿甲’如何了?您交给伍都督了么?”房总管笑道:“放心东西早就进了伍家大门包您万无一失。”
听得大都督如此容易行贿唐王爷倒是愣了:“伍定远不是很清廉么?这么容易就收下了?”房总管笑道:“清廉个屁?清官家里清一清石头可以蹦黄金。告诉你啊这伍定远敛钱手法之凶、积聚之广连本座都自叹不如啊。”眼看众太监相视而笑唐王爷也不敢多听这些秘密了忙低下头去快步走了。
闲话之中耳边却已听到了潺潺流水声唐王爷凝目一看只见黑暗中河水奔流从大广场正中穿过正是那人工挖凿的“内金水河”再看河面搭造了五座汉白玉桥宝杆雕龙气势甚雄想来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金水桥”了。
权势之路的第三关便是这座“金水桥”无论是黎民百姓、乞丐土匪只消能通过这座金水桥从此便能鲤鱼跃龙门成为国家要人。唐王爷遥望桥面想起本朝历代的权臣事迹不觉心生感慨道:“总管大人伍都督他们早朝谒上时都得跪在这儿吧?”
房总管笑道:“那还用说么?每逢黎明破晓之际管你天高官职、三代爵位、也得在这桥边儿乖乖给我跪着等着听皇上召唤。那时长夜方尽旭日初升从三大殿望下来金水河上波光万顷加上文武百官的整齐行伍那才叫不可一世哪!”
唐王爷暗暗颔自知帝王权势之大任凭一个人才智再高也得听其所用方才成就了这整个天下。他细观金水河规模又道:“看这条河工事浩大当年开凿之时必然耗费了百万龙银吧?”房总管嗤地一声道:“百万两龙银?你当是盖茅厕啊?是亿万两!”
唐王爷心下一惊想他造过无数精致园林乃是本朝建筑行家听得花费如此巨大自是满面意外道:“亿万两?不过是挖条大水沟怎须花上这许多钱?”
房总管呸了一声:“王爷呀这皇宫大内岂同寻常哪怕是一块砖、一颗树怕也得花上五六万两白银。”说着指向桥面傲然道:“哪你们瞧那处栏杆……”
王爷与众随扈都是头一次进宫当下一一俯身直盯着龙头栏杆来瞧宛如乡巴佬模样。房总管的京腔拉得天高俨然道:“别以为这几只栏杆平淡无奇啊本座告诉你们这栏杆有个机关逢得下雨时这些龙头全会喷水出来从这儿一直到金銮殿几千只龙头齐降甘霖这就叫千龙吐珠气势非常……”唐王爷愕然道:“等等你说得是吐珠……金水桥畔龙吐珠?”
房总管哼了一声道:“不信是吧?赶明儿大雨倾盆时候这些龙头全会吐水您到时过来
宫里一瞧那不就明白啦?”正说嘴间忽听一名太监哈哈笑道:“公公您忘了朝廷闹干早啦?”
“去你妈的。”房总管斜过怒眼登时一耳光扬去打得那太监大哭起来。正统朝天旱少雨童叟皆知岂容谁来触霉头?房总管呸了一声喝道:“兔崽子们听了咱们万岁爷上红螺寺祈雨去了没准这会儿老天便要赏光啦!”说着张掌向天喝道:“天降甘霖!”
等侯半晌老天爷固然毫无动静连众太监也在低头打盹想来都把他当成了疯子。房总管自讨没趣只得喝道:“懂了么?反正咱们宫里花费亿万两样样都是无价之宝今日可让你们乡下人大开眼界!”唐王爷喃喃地道:“是、是。”他不敢与之争辩正待快步离开忽然“啊”地一声惨叫身子向前扑倒摔入众随扈的怀抱中。
众随扈惊惶不已赶忙低头来看惊见桥上躺了块烂石板正中破洞凹凸不平中间还长了两根杂草不免让人摔上一跤。唐王爷骇然道:“总管大人这宫里不是花费亿万两么?怎不把这破砖补上?”
“破砖?”房总管一脸茫然:“什么破砖啊?”说着低头察看良久神色狐疑。唐王爷有些犯火了想他缴了一辈子税银没想血汗钱竟是这般用法。一时举脚猛踩烂洞弄了个石层纷飞大怒道:“总管!您可是老眼昏花了?这不是破砖是什么?”
房总管低头察看良久这才“啊”了一声道:“您说得是这儿啊?这哪里是破砖啊?这是无价之宝啊。”说着弯腰俯身取了丝绢盖上破洞在那儿爱怜呵护。唐王爷一脸没好气冷冷地道:“这块砖为何换不得总管可否说个道理出来?”
“听清楚了。”房总管咳了咳跟着仰天长叹:“这砖头为国为民一切为百姓。”
听得此砖如此怪诞唐王爷自是瞠目结舌众太监也是面面相颅都感不可置信。房总管摇头晃脑一阵又道:“你们以为咱家肚脐眼里放狗屁是吧?听好了这块砖不是普通人站的而是三代大都督早朝所立之处。每逢国家有难他们便要恨恨一脚不只秦霸先踢过、柳昂天踹过连伍定远也时常补个两脚您瞧这四十年踢打下来这块砖头便如咱们的苦难河山……”说着捧起烂砖哭道:“破碎了……”
还在哽咽悲泣中唐王爷等人早已走了远远听得小太监呐喊:“总管咱们还等着偷考卷您到底来不来啊?”房总管赶忙答应了临行前不忘对着破洞一阵乱踩把小破洞踹成了大深坑看这坑洞如此巨大日后便有瞎子进宫那也不至于摔下去了。
众人揭过了事情便又一路望下走去不多时忽然眼前一黑远处竟有一片黑影拦路而来望之崇高伟大好似巨人般俯瞰自己。唐王爷心下大惊忙道:“那……那是什么东西?”房总管收起了无赖气息躬身道:“回王爷的话此地便是奉天门。”
天下第一门号曰“奉天”。此门坐北朝南、气势无双乃是皇帝御门听政之处无论是当年的景泰皇爷、还是现今的正统皇上举国大政尽在此间决断。唐王爷心头惴惴低声道:“总管大人本王可以去门下瞧瞧么?”说着送出银票满面恳求。眼看王爷买票了房总管自也不好推辞只得咳了一声:“御门宝榻国家重地王爷去回。”
在众太监的簇拥中一行人来到御门正前唐王爷抬头瞻仰但见此门巍峨崇高虽在黑夜间亦能体会那股森严气象唐王爷不敢说笑了内心敬畏间便又朝门下走去霎时之间便已见到一座金台台前放置一座香炉上刻山河之形再看台边栏杆五方拱卫正前天阶共计九步直达龙榻座前。
九与五……想起这两个数儿唐王爷如中雷击自知见到了天子真榻正要靠近两步却给房总管一把扯住皱眉道:“王爷您想去哪儿啊?”唐王爷咳道:“本王想去上头看看可以么?”房总管摇了摇头道:“不行。”唐王爷送出了银票却给房总管挡住了道:“王爷别的可以看这天子宝座却是看不得不然一会儿要是出了乱子那可麻烦了。”
唐王爷讶道:“出乱子?”他左右瞧了瞧却也没见到巡查守卫忙道:“四下无人能出什么乱子?”房总管叹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张宝座有点……有点黏不论谁上去了都得给死黏在上头。”
“黏在上头?”唐王爷心下大惊想起捕兽夹上的死老鼠骇然道:“怎么?皇上在这儿布置了机关?”房总管摇头道:“您多心了。这位子是给皇上坐的谁敢安什么机关?”
唐王爷松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瞧瞧又何妨?”正要奔上前去却又给拦住了房总管叹道:“王爷您执意要看咱家也不好拦阻。不过您做点质押。”
眼看房总管死要钱唐王爷却也不怕随即掏出大把银票尽数塞了过去正要转身而去房总管却又拉住了他摇头道:“王爷这数目不够。”唐王爷嘿了一声又将手上的指环摘了下来怒道:“这是老挝特产的极品翡翠值得十万两白银够了么?”
房总管淡淡摇头道:“王爷您要看的是天子之座十万两能做什么质押?来把你们钱庄的钥匙交出来。”唐王爷之所以富可敌国一半是因为他坐拥钱庄他嘿了一声大声道:“总管你可别欺人太甚了。”
房总管摇头道:“王爷这是质押不是抢你的。您一会儿看过金台宝座咱家自会把押金还给您。”唐王爷哼了一声只得把腰间一大串锁匙扯了下来悻悻然道:“三千五百万两现银四十箱金条十二省钱庄通行的飞钱全都在你手上啦。”眼看金库锁匙在此众太监莫不哗然出声房总管却是不置可否只管放开了手示意王爷自便。
“王八蛋?谁希罕你的臭宝座……”唐王爷嘴中咕哝快步走上了九级天阶心下暗暗咒骂。
唐王爷并非是随口白说他真是这个意思。什么天子宝座在别人也许要垂涎三尺可在他眼陧却如附骨之蛆不除不快。想他缴了一辈子税银日日都给这张宝座欺压景泰朝时皇帝要讨伐蛮夷他第一个急掏腰包结果全军上污下贪;后来正统皇帝想要惩治罪犯唐王爷也是欢喜乐捐结果官差呼呼大睡。有时心里惦挂着银钱去处便怯怯来问成果却只得回一声暴吼:“乱党!你想刺探机密么?”
唐王爷益火大了什么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俸禄全出于他“万税爷”的口袋偏偏这帮土匪还要自称圣贤满口的朝廷德政一脸有恩自己的模样所以唐王爷老早就立下了大宏愿他这辈子虽与帝王宝座无缘可他迟早要来到天子榻前狠狠吐上一口脓痰方解心头之恨。
拿着三千万两作质押总算可以出上一口鸟气。唐王爷恨恨行上九层天阶一路上倒也没踩中什么机关只是台阶纯金所制镶满了宝石玛瑙走起来颇为绊脚。难怪历朝皇帝总是性命不长整天走在黄金之上难保不摔死几个。
唐王爷冷冷一笑:心里现出了几分快意好容易穿过了台阶行上了宝座但见座后有座翡翠屏风望之晶莹翠绿纹路竟是天然的一尾神龙再看五边扶手盘龙雕凤做工细美也是一件无价之宝。
眼见宝物在前唐王爷忽然嘿嘿一笑霎时仰天啊了一声运起了一口脓痰。众太监远远看着猛见唐王爷鼓起腮梆子这口痰竟是又浓又多莫不大吃一惊正要上前拦阻房总管却只微笑摇手示意无碍。
一片寂静间唐王爷张开了嘴嘿嘿冷笑间正要朝宝座吐痰忽然间他眼前一亮好似看到了什么东西。这口痰居然吐不出来了。众太监愣道:“这……这又是干什么了?”房总管微微一笑道:“瞧瞧他在瞧哪儿?”众太监凝目来观只见唐王爷站在金台上呆呆望向南方好似痴傻了。众人茫然道:“他……他见鬼了么?”
房总管摇头道:“笑话了。奉天门下便是九天神佛也不敢随意降临岂有阴魂敢近?”他遥望御门之外叹道:“告诉你们吧他已经跨到了龙背上。”
北京城号称“八臂哪吒城”驾驭了一条怒龙监管天下。这话在外人来听仅是传说可房总管每日陪着皇帝早朝却深知此言非虚。
天子宝座不是寻常地方它位于京城的中轴线当一个人来到了天子宝座上一旦端正居中目光向南霎时身子便会那条轴线对齐当此一刻奉天门、午门、五凤楼、承天门乃至于各衙门、各法司全京师的景物都要给这条线切作整整齐齐的两半那威严之重、气魄之大便如跨坐到神龙脊上足以掌握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权势之路的最后一关便是“奉天门”在这座金台前景泰朝的
江充、刘敬、柳昂天……乃至于更久远的秦霸先近年的伍定远他们全都向这张宝座下跪膜拜他们并非是皇帝的奴才而是为了效忠帝座背后的四个字曰:“天下国家”。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只消有人聚集的地方无可避免的会跑出一张宝座它是圣君的高坛、也是暴君的屠场它固然会残害苍生却也可以开万世之太平端看坐上去的是什么人。唐王爷若想亵渎它那是再容易不过了可要让帝座重拾威严郡却是谈何容易啊?
时在深夜满天星辰汇聚拱卫帝座尊严。唐王爷却慌了他呆呆地含着那口痰却不知该当如何因为他已经骑到龙背上了他痴痴看着那张宝座想起一辈子给它勒索银钱真想吐上一口痰将它彻底毁去可转念想起它背后的隐意却又不忍心这般做。
怎么办?怎么办?万籁俱寂之中唐王爷呆呆看着宝榻忽然间他心口一热瞳孔放大、呼吸加促眼里也看到了第三条路。
对啊怎么忘了那两个字呢?改革啊……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只消能改进便得焕然新只消能改革举国上下新唯有让天子从宝座走下来与民同在与时俱进这张宝座才能焕然一新那才是真正的“奉天”啊。
这张宝座不能毁去它还有用处因为还有人可以改造它啊。
“万岁!万岁!万万岁!”骤然间唐王爷喉头出大吼他抖开了黄袍下摆遥望南面便朝宝座即位。
眼看唐王爷坐上了宝座好似黄袍加身在那儿奉天承运起来众太监不由吃了一惊颤声道:“总管完了……王爷也黏上去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无论是谁来到了宝座上全都要给死黏住屁股成了个失心呆。房总管却已有备自是不怕.迳道:“别慌他还有质押在我这儿不怕叫不醒他。”说着用力拍了拍手朗声道:“王爷快起来吧咱们该去办正事了。”
“大胆。”两道目光微斜唐王爷沉下脸去森然道:“你想阻挠改革么?”众太监面面相觑房总管也是一头雾水:“改……革?王……王爷要改革什么?”
“嗤……”唐王爷仰起头来龙鼻喷龙声、傲容道:“朝廷积弊已深朕要改革一切。谁敢阻挠谁就得死。”众太监听得毛骨悚然房总管便摇了摇手上锁匙朗声道:“王爷别开玩笑了您的钱都在这儿您若还想拿回去那就下来吧。”
“去。”唐王爷闭上双眼淡然道:“为求改革朕愿意牺牲性命何况一点小钱?无论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让我起来。”
眼看王爷如同老僧如定黏得十分牢固众太监慌了起来:“总管现下该怎么办?可要去找丽妃过来?”房总管苦恼万分:“没用的他的症状很怪比之徐王爷、丰王爷都不同我看
丽妃便算脱光了他也不会看上一眼。”
年初一正统皇帝去天坛祭祖徐王爷、丰王爷便也趁机来皇城游览当时他俩也与唐王爷一般都曾死黏在宝座上满口后宫淫乐怎也劝不起来。天幸皇城美女丽妃刚巧经过靠着绝世姿容、嗲声嗲语这才把两位王爷引诱下来。只是看唐王爷满口改革症状之怪前所未见却不知该如何让他身了。
眼见唐王爷闭目俨然想来要在上头安居乐业众太监满心惶恐低声道:“总管现下该怎么办?可要上去用强么?”房总管摇手道:“别胡来他现下神智不清咱们若是强拉着他也定会以为政变来了非性命相拼不可。”
越是自命不凡的人屁股往往也越黏房总管心念微转自知不能用强便装做恭顺的模样上前道:“王爷有心改革造福万民咱家是一万个佩服只是王爷啊改革人人都想不单王爷一人您改革了这许久是不是该下来歇一歇换别人上去了啊……”众太监忙道:“是啊王爷咱们也等着上去改革哪。”
房总管顺着话头来说自是要深入唐王的内心慢慢将他诱骗下来果然唐王爷身子微微一动喃喃地道:“对啊朕好像坐太久了……”众太监大喜过望正要上前相迎忽然唐王爷“啊”了一声屁殴一重便又安坐回去再次闭目养神起来。
房总管讶道:“怎么了?王爷闪到腰了么?”正要上前察看却听唐王爷叹道:“你走开不许靠近。”众太监上前两步讶道:“为什么啊?”唐王爷戟指暴怒:“滚开!你们这帮假改革竟想逼定股这个真改革以为朕不知道么?全都滚!”众太监瞠目结舌想不到这改革还有真假之分眼看唐王爷盘据不走想来是要死在宝座上头了。房总管苦笑不已只得道:“王爷算了吧管你真改假改你也只有百年好活快下来吧。你改不完的。”众太监也道:“是啊王爷人孰无死天下积弊又深您还是早点下来休息吧。”
“对啊…人孰无死啊……”这话又打动唐王爷了只见他呆呆看着天际颤声道:“朕虽然英明神武、一心改革可也只有百年好活啊这……这朕驾崩之后天下百姓该怎么办呢?”说着掩面而泣不胜悲戚房总管自知得计忙来柔声相劝:“王爷别哭了人力有时而穷千万别逞强了快下来吧……”正要再劝却见唐王爷双眼一亮喜道:“等等朕虽然会死可改革却可以永不中断了。”房总管愕然道:“为什么?”唐王爷笑道:“朕还有个儿子啊。”
“***……”众太监惊骇万分看这唐王爷自己献身改革还不够居然连儿子也要插一脚看他们父死子继、兄终弟即真不知要伊于胡底了。
房总管一脸气恼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心下一醒想到了秦始皇的故事忙提声大喊:“来人啊!快取长生不老药来一会儿给王爷服用!”听得“长生不老”四字唐王爷登时欢呼起
身直从宝座飞奔下来大喜道:“太好了朕可以永远改革了。”
砰地一声王爷摔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众太监心存忿恨一时拳打脚踢喝道:“改你妈的头揍死你。”正待痛快泄恨门外脚步杂沓众随扈全数奔了进来喝道:“你们干什么?”众随扈抢上前来将王爷扶起唐王爷见自己衣装不整躺于地下不觉惊道:“咦?我……我怎会躺在这儿?”众太监大怒道:“还装傻?你黏在宝座上了难道忘了么?”
唐王爷脸上一红眼见房总管还拿着自己的锁匙忙一把抢了回来歉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本王一时糊涂还请公公见谅了。”房总管却是见怪不怪叹道:“算了天下最黏屁股的便是这张宝椅。若非如此黏性怎地这几千年来坐上去的人全都下不来啦?”
众人恍然大行上九层天阶一路上倒也没踩中什么机关只是台阶纯金所制镶满了宝石玛瑙走起来颇为绊脚。难怪历朝皇帝总是性命不长整天走在黄金之上难保不摔死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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