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小泥鳅第1/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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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九岁那年起算小泥鳅就独自住在这儿了。

  一个人住自由也自在。口渴了就从後院古井打水出来肚子饿了便去一里外的湖畔钓鱼。天色暗了、困了他便溜到妈妈的床上睡觉。

  妈妈的房舍无顶无墙只馀一张空床。只是小泥鳅从不寂寞夏日里蚊虫飞舞秋夜里落叶飕飕仰卧床上眺望天际有时月照银海、缀点繁星有时蓝天白云、小鸟翱翔不时还会降落下来栖在小泥鳅的鼻子上。

  虽然这般快活可小泥鳅却还挂心一件事不论他在捕鱼打水还是读书写字他的眼角始终都在留意留意妈妈房里的那座大衣柜。

  又大又破的衣柜连接了地狱与人间破宅中的小泥鳅一直苦苦守候等那衣柜再次开启让他再次见到地狱的恶鬼

  第一回背出道德经的那天往事历历在目。

  “来!三十五!执大象!”外公捧著旧书喊出章回号数。背诵声传来小脚打著拍子:“人示以可不器利之国渊於脱、可不鱼”他摇头晃脑念道:“强刚胜弱柔明微谓是”

  满口怪言怪语道德经虽以艰涩闻名於世却也非无字可解一旁舅舅蹙起了眉头附耳问向外公:“像是背错了是不?”

  外公愁眉苦脸一边对照古文想来确实离了谱。他将小泥鳅拉到跟前叹息嘱咐:“来咱俩重新背一遍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陡然间外公咦了一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倒过来便是“人示以可不器利之国”。觉此处奥秘张口结舌的外公望着面前小童喃喃自忖:“小泥鳅你你”

  “公公像是好吃惊啊?”四岁的小泥鳅嘻嘻笑著:“你不是说了麼?倒背才是如流啊!”倒背如流的小泥鳅什麼都开心。

  住到这栋大房子後小泥鳅更开心了那房子好大好大从娘的卧房瞧去可以瞧见镜子般的湖水窗外花树绿香香蓝天绿地如茵小泥鳅真觉得自个儿家财了。

  那天小泥鳅背完了整本道德经便跟著外公来到娘的香闺里他东瞧瞧、西看看还没来得及问窗外那棵是什麼树便给外公拉着跪倒了。

  “乖乖小泥鳅。”外公带著小泥鳅面向衣橱他这样笑著:“一会儿记得要背经喔。”

  面前的衣橱好大、好新望来像是一座大宅门。小泥鳅望向衣橱忍不住咦了一声眨了眨眼。却听舅舅笑了起来插话道:“小家伙背就背你可千万记得莫要倒背啊!”

  哈哈大笑中小泥鳅凝视著大衣柜不知里头有什麼奥妙他更加惊讶起来了抓了抓脑袋还不及问话便听外婆这样说了:“行了、行了你父子俩出去吧这儿男人不能留。”

  外公与舅舅相顾一笑父子俩各从地下爬起并肩离开小泥鳅最是懂事一听男人不能留正要跟上外公舅舅的脚步却给外婆拉住了。

  “你别走。”外婆含笑搂来小泥鳅抚摸他的聪明小脑袋。“你得留着。”

  “不要!”小泥鳅嘟着小嘴忿忿不平:“婆婆说男人不能留难道小泥鳅不是男人么?”

  “你不一样、你不一样。”外婆挽着小男人的小臂膀温颜笑道:“你是男人没错可你是咱们杨家的心肝宝啊。”

  喔杨家的心肝宝啊!生平第一回听到这样的称号小泥鳅真高兴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外公和舅舅像猫儿般溜出去了既然是心肝宝小泥鳅也不急着走了正要依偎到外婆怀里撒娇忽然鼻端传来香味儿引得小泥鳅心跳加促。

  这是什麼味道呢?玫瑰花儿长脚走路了么?小泥鳅眯眼嗅了嗅转头去望赫然讶道:“娘你你好奇怪啊”

  面前的娘亲从屏风後走了出来穿著奇怪的衣裳。

  真是怪衣裳两条红线挂着一兜红布比乞丐的破洞烂衣还少了点料子。虽然这样小泥鳅还是呆呆望娘柔亮亮的肩头腻肤像是擦了光漆的白羊儿红烫烫的瓜子脸颊看来比黄昏晚霞还要晕好美好美

  小泥鳅红了脸他垂下小脸避开娘的脸庞却不小心瞧到了娘的那双白腿。

  没穿凤裙的娘在小泥鳅面前露出了**那也是他生平第一回望见女人的白腿。小泥鳅害怕起来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高声背诵:“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在外婆的笑声中娘拉著小泥鳅一同跪了下来。小泥鳅还在背诵着妈妈与婆婆将小泥鳅夹在中间三人面向那座大衣橱模样像是大拜拜。小泥鳅满心疑惑只能一心二用他一边背著书一边猜想着

  为何要跪下呢?黑灶有灶神、古树有树神难道衣橱里也有橱神么?正想间衣橱里传来喀地一声也打断了小泥鳅的背书声。他呆呆抬起头来娘与外婆却同时垂下头去前额触到了地板。

  衣橱里有动静像是有什麼东西要爬出来。小泥鳅不由自主地站起正要向前察看却给外婆一把拉倒了她按住小泥鳅让他趴伏在地。房里的三人跪地不动小泥鳅没学娘用额头触地他只用下巴抵着凉地板虽然张嘴挺费力他还是忍不住开大了嘴就像面前的衣橱一样。

  衣橱开了大嘴吐出了一个人男人。

  那天小泥鳅实在太惊骇了他活到了四岁头一回见到衣橱会吐出活人。可能是太讶异了他不记得男人长什麼样了只晓得他有个胖肚子全身黄闪闪的像个大赢家。

  大赢家从衣橱里走出来他哈哈大笑笑得挺开心、挺得意好似怕旁人不晓得他挺快活。他走到娘的面前笑道:“宝贝儿(孙晓初稿:香兰)可还喜欢这栋新房么?”

  娘垂下脸去她搂着小泥鳅软软地呢喃道:“只要是万岁爷赏的臣妾都喜欢。”娘的嗓子像是给掐住了又柔又嗲男人更是哈哈大笑他俯下身来拍著小泥鳅的脑袋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这可是朕赏给你的龙种啊!”

  男人的大手使劲拍着小泥鳅给打得好疼他有些不高兴了正要开口相骂一旁姥姥急忙推了推他的背低声道:“快道德经赶紧背”小泥鳅哦了一声启齿道:“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还没名那男人便扛起了娘将她拖到屏风後头去了。一声娇唤传出男人一直哈哈大笑娘也出了奇怪声响小泥鳅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去望便给外婆拉走了。小泥鳅脚下仓促心里却满是纳闷他回头瞧著屏风後的人影兀自高声背诵:“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是故……

  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是谓微明

  第二次背诵这段文字小泥鳅五岁了。

  这天下午小泥鳅依旧背着书来到了娘亲的卧房旁边一样有外公、外婆、舅舅只是不同於上一回屋里还多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小泥鳅称她做“舅母”。

  这日多了一点新花头小泥鳅一边背书一边把几罐染料倒入茶碗里染色互混互杂水面荡漾慢慢晕开了一朵紫花。

  “行了!行了!真聪明!居然给他找出秘方了!”外公笑得泪水渗出舅舅也是拼命赞叹:“染紫啊咱们杨家硝了几十年羊皮都不成色咱这小泥鳅不过区区五岁他便成了啊!”

  众多大人簇拥著小泥鳅齐声欢呼小泥鳅呆呆望著身边的大人他不懂大伙儿在高兴什么可他晓得人人都爱他于是他又背起了书

  继续讨好公公舅舅:“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於人”正背诵间又听舅舅笑道:“这孩子真是神童别说顺天府杨家村找不出一个我瞧就是整个北直隶怕也找不出比他更聪明的孩子。”

  “可不是吗?”外公眼中露出慈爱他轻抚小泥鳅的小脑袋叹道:“这般神童若能做太子那可是万民之福啊。”小泥鳅眨了眨心

  里有些奇怪他晓得公公叫做“杨辛”、舅舅叫做“杨契”小名叫“大成”可谁是“太子”呢?唠唠叨叨中像是听到“太后”、“皇后”什么的另有些叹息声。之後外公舅舅又退出房去顺手把舅母拉走了。(初稿:那舅母新婚不久自也跟着走了。)

  房里又剩下了婆婆、娘亲、小泥鳅。小泥鳅望著舅母的背影茫然道:“婆婆舅母也是男人么?”外婆脸上一红啐道:“休泼说。亏你好聪明怎问这傻题目?舅母当然是女人。”小泥鳅讶道:“可婆不是说了女人可以留在房里啊为何舅母也要走呀?”

  这回换娘脸红了听她啐道:“别胡说你舅母是咱杨家的媳妇怎好留在房里?”

  “怎麼、怎麼?”说话之间忽然衣橱喀地一声再次打了开来。听得一人哈哈笑道:“杨大成讨媳妇了?居然不给朕瞧?快叫她过来!”外婆嘶嘶笑了几声娘亲则跪了下来有了上回的例子这回小泥鳅抢先站起他拿著那只茶碗喊道:“爹爹!爹爹!他们要你瞧这个紫花喔”

  忘了小泥鳅真的忘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跌倒的好似被爹爹踢了一下还是自己撞上了衣橱总之小泥鳅醒来以后觉舅舅、舅母一直哭外公一直安慰娘也生了好久好久的闷气至於小泥鳅他又费了五天的功夫方才找出洗去一身紫的新办法。

  后来的事儿没什麼新鲜的衣橱里的爹爹没空见自己每回他爬出柜子时小泥鳅便得和外公舅舅一起离开。至於舅母那个美姑娘每回衣橱打开她便会逃到另一个衣柜里然后请外婆向胖男人禀报(初稿少了“向胖男人禀报)说她回娘家了。

  这就是家里的秘密住在衣橱里的男人是自己的爹爹每闷得十来天他便要溜出来上到娘的床铺睡一睡睡完之后他便会溜回衣橱里歇着。

  衣柜真的那么好玩么?小泥鳅很纳闷了他时常打开自己的衣橱朝里头大声喊叫:”胖猪父皇!你在里头吃米糠吗?“喊着喊他总要钻进橱门里东瞧西晃几次尝试下来却什么也没瞧见。

  聪明如他当然晓得娘房里的衣橱有些不同小泥鳅满心好奇不知有多少次想打开衣橱来瞧瞧瞧里头到底有多大瞧瞧胖猪父皇在里头做什么。可娘总是不肯逼得急时她会这样哭叫道:“等你将来变成龙你就可以进去了!”

  小泥鳅不是龙他是泥鳅可他也不是寻常(初稿:普通)泥鳅娘不给他瞧他还是有法子。他的法子不是偷、不是闯而是一只尺。他用尺规丈量了娘亲的闺房算过了整个院子如此一来他查出衣柜后的砖墙很厚和其他房壁相较至少厚了六尺泼水下地

  房里的水流全都朝衣柜底下去了。

  衣柜底下有东西於是他拜托了小黑鼠请它从砖缝里溜进去瞧它能把红线拖得多长。

  不晓得小黑鼠失踪了。十丈来长的红丝线也给拖完了。由是乎八岁的小泥鳅如此断言衣橱后头通向地狱小泥鳅则是妖怪的儿子只有妖怪才不喜欢儿子嘛。

  九岁过生日的前五天依稀是午夜时分床头的铃铛响了熟睡的小泥鳅给吵了起来他心里明白爹爹又从衣柜冒出来了。小铃铛连着一条红丝线红丝线那端有个脚踏小泥鳅早就拜托了土拨鼠请它们在地道里做了手脚。只要爹爹踩上脚踏铃铛便会铃

  铃响这样小泥鳅就不会撞见爹爹压在娘身上了只要懂得避开他就不会挨外婆外公的骂了。

  红丝线深入地道十五丈小泥鳅只要默默数到五十娘房里的衣橱便会打开。他懒得理会大人的事打著哈欠自管卷着自己的小棉被鼾鼾睡着。陡然间铃铛!铃铛!铃铛响了第二次。

  怪了?小泥鳅张大了眼铃铛为何又响第二次?爹爹折返回去了?

  不会的妖怪最心急了每回只要从衣橱里冒出来他总是急得要命好似口渴肚饿(初稿无)拼命找娘。

  满心迷蒙间铃铛、铃铛、铃铛响了第三回小泥鳅咦了一声他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到铃铛之前细细察看他的丝线(初稿:机械)布置他想查出为何会生出这般怪事?

  小泥鳅太聪明了外公、外婆都说他是“广彗星”诸葛亮投胎聪明如他(初稿无)当然知道铃铛不会无故乱响这是参照古书做的那段丝线用蛛丝缠绕蚕丝最是强韧不过事前还浸过了樟脑油绝不会有虫鸟过来捣蛋。那为何铃铛会一直响呢?是不是爹爹在脚踏上反覆纵跳?玩起了“跳加官”?

  不知道总之铃铛不停地响铃铛、铃铛、铃声催促小泥鳅一探究竟。他咦了几声赶紧奔到了院子溜到娘亲的卧房去看他悄悄推开了门眯起了小眼缝他真怕撞见那头猪油油的黑爹爹又压到白羊羊的娘身上说有多丑就有多丑。

  没有异状房里黑沈沈的娘还在熟睡她也穿着平常朴素厚实的衣裳。回头望向院子舅舅、外公、外婆也都睡着。至於舅母她今儿真个回娘家去了。小泥鳅望着娘想要和她一块儿睡可想起那只讨厌的妖怪他又不想过去了。

  小泥鳅叹了口气正要回转身子陡然间衣橱再次开启了!

  有人走出来了那不是胖胖的爹爹而是一个金人他好高、好大比爹爹高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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