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毒药学第3/4段
“不是的,夫人,这类荒唐事即便在东方也不复存在了;在那里也有警长、预审法官、检察官和专家,只是用了别的名称,穿着别的服装就是了。在那儿,他们非常轻松地吊死罪犯,砍他们脑袋,对他们处以木桩刑。但那些犯人都是机灵的诈骗犯,他们懂得如何躲过法庭,并以巧妙的手段达到他们的目的。在我们这里,一个傻瓜因仇恨和贪婪的魔鬼附身,他要除掉一个敌人或是要消灭一个亲人,会去一家杂货店,报一个假名,可他不知道这会比真名更容易被发现;他借口家里有老鼠吵得他不得安睡,买了五六克砒霜;倘若那人头脑灵活,他会到五六家杂货店去买,其结果是被认出的可能性也增加了五六倍。当他得到了毒药之后,他就给他的敌人、长辈服用,剂量之大甚至可以毒死一头猛玛或是一头大象,他毫无意义地使被毒者痛得大叫大嚷,惊动了四邻。于是来了一大帮警察和宪兵;他们派人去找医生,医生为死者解剖,从他的胃里和脏腑里取出的砒霜可以用匙来舀。次日,上百家报纸登载了这条消息,并公布了死者和杀人犯的名字。当天晚上,一家或是多家杂货店的主人就会跑来说:‘是我把砒霜卖给这位先生的。’别说是一个购买者,即使有二十个购买者他们也认得出;于是那个犯罪的傻瓜被抓住,关起来,受审,对质,无言以对,被判刑或是上断头台。或者,倘若罪犯是个稍有身份的女人时,就会被终身囚禁。这就是你们北方人对药物的理解,夫人。我不得不承认,德吕德吕:法国历史上一个有名的谋杀犯。此人1744年生于夏尔特尔,1777年在巴黎被处死。干这一行要老练多了。”
“您还想怎么样呢,先生?”那位太太笑着回答说,“我们只能是尽力罢了。全世界的人并不是个个都能有梅迪契或博尔吉亚那神秘方的呀。”
“现在,”伯爵耸了耸肩回答道,“让我来告诉您这种蠢事的起因好吗?那是因为在你们的戏院里,至少,我可以从我看过的几个剧中做出这样的判断,他们看到舞台上的人吞下一个小瓶子里的东西或吮了一下一枚戒指,就立刻倒下去死了。五分钟以后,大幕落下来,观众也就散了。他们是不知道以后的事情的。他们既没有看到那佩着绶带的警官,也没有看见那带着四个兵的警长,于是,很多愚人就相信事情的确就是那样的。但离法国稍远一点的地方,到阿莱普叙利亚的一个城市。或开罗或是只要到那不勒斯或罗马,您在街上看到有一个人经过您的身旁时,那个人腰杆笔直,面带微笑,肤色红润,可是,假如阿斯魔狄思法国作家勒萨日写的一本同名讽刺(1707年)的主人公,他把居民家的屋顶一一掀起,让读者看到里面形形色色的场面。在您身边的话,他就会说:‘那个人在三周以前中了毒,一个月之内就会死的。’”
“那么,”‘维尔福夫人说道,“那著名的托弗娜毒水的秘密又被他们发现啦,我在佩鲁贾听说它已经失传了呀。”
“哦,真的,人类有哪样东西是永远失传了的呢?艺术是能移动的,它在世界上兜了一个圈子。事物只不过改变了它们的名字而已,而那些凡夫俗子便不再去跟踪它们了,如此而已,但结果总是一样的。一种毒药只对一种器官发生作用——有的侵害脑子,有的侵害肠子。譬如说,某种毒药可以使人咳嗽,咳嗽又能使气管发炎,或引起在医学书上讲的另一种疾病,那种病,本来是绝不会致命的,假如不让那些天真的医生用那些药物使病情变成致命的话。一把地说,这些医生都是蹩脚的化学家,他们随心所欲,不是成为疾病的帮凶,就是成为疾病的克星。一个人就这样巧妙地名正言顺地被杀死了,而对于医生,法律是一概不究的。这时我的一个朋友,一个伟大的化学家,住西西里岛的达奥米纳意大利西西里岛上的一座城市,有古代废墟。修道院的可敬的阿德尔蒙特神甫告诉我的,他曾对他的国家这种种现象做过深入的研究。”
“这种事很可怕,但却极其有趣,”那青年女人说道,她听得出神,身体一动都不动。“我想,我必须承认,这些传说都是中世纪的发明吧。”
“是的,那是毫无疑问的,但在我们当今这个时代却更进步了。假如各种鼓励的方式不能使社会日趋完美,那么时间、奖励、勋章、十字勋章和蒙松奖章还有什么用呢?人除非能学得像上帝那样既能破坏又能创造,否则他决称不上为完美,他的确知道如何去破坏,但这只不过是全部路程的一半而已。”
“那么说,”维尔福夫人接着说道,她老是把话头拉回到她的题目上来,“近代戏剧和传奇中把故事都完全弄错了,凡是博尔吉亚、梅迪契、路易吉里斯,以及后来德邻克男爵所用的毒药……”
“这些毒药都是工艺品哪,夫人,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伯爵说道,“您认为真正的学者只是平平庸庸地与人打交道吗?不是的。科学喜欢反复试验、力量比较和异想天开,如果我们可以这样说的话。譬如说,关于这一点,我刚才对您提到的那位杰出的阿德尔蒙特神甫就作过惊人的试验。”
“真的!”
“是的,我可以讲一件给您听听。他有一个极好的花园,里面种满了蔬菜、花草和果树。在这些蔬菜之中,他挑选那最简单的,譬如一棵椰菜。然后他就用砒霜的蒸馏水浇灌这棵椰菜,一连浇了三天,到第二天时,那椰菜开始萎黄了。于是他把它割下来。在别人看来,它的外表是很完好的,似乎是适宜于上餐桌的。只有阿德尔蒙特神甫知道它已中了毒。于是他拿着那棵椰菜到了兔房里。因为阿德尔蒙特神甫像搜集蔬菜花果一样,也搜集兔子、猫和豚鼠。好了,阿德尔蒙特神甫捉出了一只兔子,喂了它一片椰菜叶,那只兔子便死了。对于这件事,一位法官会出来反对,或甚至暗示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哪位检察官曾因为兔子、猫或豚鼠的被杀而控告过一位生物学家呢?从来没有。所以,那只兔子虽然死了,但法律并没有给以重视。这只兔子死了以后,阿德尔蒙特神甫就叫他的厨子把它的内脏挖出来,扔在了垃圾堆里,这堆垃圾上有一只母鸡,它啄食了这些内脏,于是也生起病来,第二天也死了。而当它正在作临死挣扎的时候,有一只秃鹫飞了过来,阿德尔蒙特所住的那个地方秃鹫是很多的,这只鸟冲下来抓住了死鸡,把它带到了一块岩石上,就在那儿把它的猎物给吃了。这只可怜的秃鹫自从那顿进食后就经常难受,三天后它正于高天翱翔之际,忽感一阵头晕目眩,在空中乱翻起来,重重地坠进人家的鱼塘。白斑狗鱼、鳗鱼和海鳝又贪婪地大吃一顿,您是知道的,它们对秃鹫又咬又嚼。好啦,假想第二天仆人给您的餐桌上端来第四代中毒的那条鳗鱼,那条白斑狗,那条海鳝,您的客人将是第五代中毒对象了。他肠胃中毒,心脏染疾,幽门溃烂,忍受八至十天的痛苦折磨后,他也死去了。医生解剖尸体后说:‘这个人死于肝肿瘤或伤寒病!’”
“但是”维尔福夫人说道,“您所说的这种情形是一种环环相扣的情形,只要略微发生一点意外,整个链环就会被打断,当时也许并没有秃鹫飞过,其中一环也许会落在鱼塘以外一百码的某个地方。”
“啊,那就是天意了。在东方,要想成为一个伟大的药物学家,就必须能计算阴阳,这也是得学会的。”
维尔福夫人出现了一副深思的样子,可是依旧在小心地倾听着。“但是,”她突然大声说道,“砒霜是不能消除或灭迹的呀,不管用什么方法吸收它,只要到了足以致死的分量,动物的身体里总是还能找到它的。”
“正是如此,”基督山大声说道,“正是如此,我也曾这样对那可敬的阿德尔蒙特说过。他想了想,微笑了一下,回答了我一句西西里的谚语,我相信法国也有这句谚语:‘我的孩子,世界不是在一天之内造成的,创造世界还得七天呢。星期天再来吧。’
“到了下一个星期天,我又去了;这回,他不再用砒霜浇灌卷心菜了,而是用学名叫蛇藤属马钱子的马钱子碱(即士的宁)基盐溶液去浇灌。这次,卷心菜看上去一点没病,因此兔子也毫不疑惧;不过,五分钟过后兔子死了;母鸡啄了死兔子,次日也一命归天。这时我们代替秃鹫,带走了母鸡,为它解剖。这一回,所有异常症状都消失了,只留下一般病兆。在它的所有的器官里没有任何特殊的病征。只有神经系统紊乱而已,是脑溢血的迹象,仅此而已。看来母鸡不是被毒死的,它死于中风。我当然清楚,这种情况发生在母鸡身上是罕见的,但人生这种病却非常普通。”
维尔福夫人似乎愈来愈陷入了沉思。“幸亏,”她说道,“这种东西只有药物学家才能配制,否则的话,真的,世界上这一半人可要把那一半的人都毒死啦。”
“药物学家或对药物学感兴趣的人都可以配制。”基督山随随便便地说道。
“可是,”维尔福夫人说道,她在做拼命的挣扎,想摆脱她心里的某种念头,“不论手段多么高明,犯罪总是犯罪,即使能避免人类的查究,也逃不过上帝的眼睛。在良心这个问题上,东方人比我们强,他们很有远见地在他们的信仰里取消了地狱,那可是和我们不同的地方。”
“哦!夫人,在像您这样高尚的人的头脑里有这种顾虑是非常自然的,可是一经分析,这种顾虑也就毫无根据啦。人类思想的丑恶的一面可以用让·雅克·卢梭的这一句话来总结,您无疑也是知道的:‘在五千里外举一举手指头便能杀死一个满清的大官。’人的一生就是在干这一类事情上度过的,他们殚精竭虑,尽在想这些方法了。真的傻乎乎地去把刀子插进同类的心脏,或是为了把他从地球上消灭掉,让他服我们刚才所说的一定数量的砒霜的人是极少的。那样做真是怪诞和痴呆的行为了。要做这种事,血温一定会高到三十六度,而脉搏至少也要到每分钟九十次,情绪也会因此兴奋得超出一般的限度。但假如,像我们在语言学上所下的工夫那样,把那两个字换成字面比较温和的同义词,您只是‘除掉’了一个人,假如您不是犯卑鄙的暗杀罪而只是除秘方的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段进行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