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第3/4段
本就是身边亲人,如此骤然蒙遭大难,若是他们一派心平气和,反倒不如金家人这般热情,反而容易被人怀疑是事先串通好了有所图谋。
一老一少说了许久,杜文这才小心翼翼地进入正题,问出了在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何厉这回到底是不是有预谋的?
唐芽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有所指的说道:“圣人实在安逸的太久了。”
当今本就生性温和,厌恶兵戈与战争,如今又已经年老,斗志自然更加磨灭,越发不爱说这些事情。或许他也觉得被邻国这般对待,已经有些忍无可忍,然而几十年如一日的温和做派,让他迟迟不能下决心。
且不说开战就意味着要倚仗自己素来不大喜爱的武将,这样圣人有一种打自己脸的尴尬感觉。而且,作为一个以文治国的君主,恐怕他自己也有些怀疑:我能打好仗吗?
万一打不好会怎么办,他的一世英明岂不要毁在这上面?左右自己再熬两年就要退位了,何苦冒着天大的风险,倒不如把这个难题留给后代……
若是炤戎的态度柔和些,双方真能达成一致,用一两个公主就换来几年的和平和自己完美的退场……似乎也不算什么亏本的买卖。
唐芽不敢说自己猜的全对,但他如今也是已经服侍过两代帝王的人了,对这些心思猜测自有方法,估计八、九不离十。
诚然圣人本人可以等,然而唐芽等不了,全国上下的百姓也等不了。
想要圣人快下决断,抢占先机,就必须有外界的强烈刺激和推动!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风险之大,不亚于捋虎须,稍有不慎,不仅达不到目的,反而要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天气越来越热,安安静静坐在屋里都时常有憋闷之感,无数百姓渴求一场大雨,洗刷尽世间的烦躁。
当夜,大雨倾盆。
何葭还在娘家陪伴赵夫人,留下杜文一人孤枕难眠,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开,然后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滚滚而来,在半空中肆虐。
他索性披着衣服来到窗边,盯着那时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照亮的夜幕看了半晌,又伸手去接那急急而下的豆大雨点,只觉得这些硬邦邦冷冰冰的水珠如同敲在自己的心上一般,瞬间万千思绪都化作一声长叹。
“唉……”
次日晚间牧清寒来开封城内找杜文说话,询问他前一日问唐芽的结果,怎知一推门进去就发现里面竟然还站着一个郭游。
说来他和郭游也有许久没有见过面了,而且因为后期政见不同,党派相异,两人不知不觉中也就拉开了距离。此时再见,竟恍惚有物是人非之感。
牧清寒冲他点点头,刚要开口就发现对方和杜文之间的气氛十分不同寻常,竟隐隐涌动着一股怒意。
不等他说话,杜文已经冷笑出声,对郭游道:“说曹操曹操到,他也来了,你有什么话不妨再对他说一遍,且听他如何作答?”
牧清寒本能的觉得在自己来之前,这里可能发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而且非常严重。
迎着牧清寒的视线,郭游果然开口道:“我知道你们与何厉关系匪浅,可这两日朝堂上的动向局势,你们也都看见了,圣人龙颜大怒,你们若在这个档口强行为他申辩做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迁怒了!肖大人如今不在开封,鞭长莫及,何厉下狱有他的老师、同僚和晚辈帮忙开脱,可若是你们也进去了,却有谁来为你们说话?”
牧清寒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他的意思是要己方高高挂起,当下也十分不悦道:“旷之,你我相识一场,认识也有几年了,难不成在你心里我们就是此等薄情寡义之人!落井下石者多,锦上添花者也多,雪中送炭才可贵,若就连我们都不说话,还能指望谁出力呢?”
“有情有谊是可贵,可总要有命在才行呀!”郭游也是真急了,竟不顾仪态的大喊起来。
他知道这两位旧日好友素来性格倔强,又是重情义之人,想要说服他们改变立场和主意并非易事。可万万没想到会这般难!自己游说了半天,杜文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牧清寒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当真叫他无计可施。
牧清寒不是个多话的,见郭游如此行事也不如何争论反驳,只是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他知道,也许郭游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意,也是真心担心他们的安危才口出此言,不惜亲自上门游说。
毕竟对于郭游而言,何厉不过是朝廷诸多官员中的一位,并且还是跟自家老师政见不合的一位。若说郭游盼着何厉死倒不至于,可他却绝对不想看着自家两位好友,为了拯救一个他眼中的路人而陷入危机。
然而杜文却不管这些,当即出言讥讽道:“你我分开这些时日,当真各有长进。常言道君子因义而聚,小人利尽则散,我却是做不来小人的!”
这几年何厉帮他甚多,又时常指点,让他时时有焕然一新之感,这才有了今日的杜文。若是自己只顾着在求人的时候热络,别人落难了就赶紧逃开,避之不及,这跟那些营营汲汲的小人有何分别?
见郭游还要再劝,他也是越想越气,胸腔内一股气不断翻滚,几欲炸裂。
只觉得往日种种只如昨日死,今日种种只如今日生,不过短短数年早已物是人非,往日把酒言欢、志同道合的一幕一幕皆已化为过眼烟云,全是虚无。就如同梦中那湖面上的一轮明月,看着美,可已全是回忆,指用指尖儿轻轻的一碰触,便就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杜文深吸一口气,竟转身抄起放在案台上的裁纸刀,手起刀落,将一块衣襟斩断,狠狠丢在地上,道:“古语有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既然各执己见,也无需勉强,可你这般叫我做那小人之举,实在不能忍。今日你我便割袍断义,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再无干系!”
也许是太过气愤,也许是太过痛心,或者是这两种感情都这般强烈,以至于杜文的声音都在颤抖。
牧清寒禁不住瞪圆了眼睛。
“你这是做甚!”郭游盯着那截飘落在地的衣襟,哑然失色。
他一张脸涨得紫红,浑身都发起抖来,哆哆嗦嗦的指着杜文骂道:“好你个杜三思,何厉是你的泰山老丈人,难不成你我这些年的兄弟、同窗之情都是假的?我过来说这些话是要害你的么?!还是说我就是那等小人,叫你不屑与之为伍?”
他一直说到声音嘶哑,杜文却不与他对视,只是梗着脖子叫他走。
郭游简直要被气死,不住重复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眼角的余光撇见一旁沉默无语的牧清寒,更是怒从心头起,冲着他喝道:“刀子还在那里,如何,你也要同我割袍断义吗?”
牧清寒死死拧着眉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开口,声音却十分平静的说道:“我不知道。”
这句话却比杜文干脆了断的割袍断义的举动更叫郭游气不打一出来,方才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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