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不破不立第4/4段
步月龄见了这女孩,又猛然回过头,不敢往里面细看,生怕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一股气儿冲了上来,咬唇道。
“荒淫无道。”
相易握着手里的两张三点,茫然地抬头,“……啊?”
七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说你荒淫无道,骂你呢,骂得好。”
步月龄乍然听到孩子的声音,心里又沉了三分。
他竟然……竟然在这种时候还带着孩子?!
“什么玩意儿,”相易心神恍惚,理不清少年那点心思的来龙去脉,继续低头呆呆凝望着自己手里的两张三点,“算了,随便吧,反正我现在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他想起当年兴冲冲地露出这身去见谢阆风的时候,谢阆风也是这样一副看不上的神情。
“照猫画虎,不三不四。”
那股兴头便一下子被浇透了,强抿出一个笑,转眼去看外面的红梅花,“那当然,我本来也不是真的。”
他这样说,假装自己不在意,可那种屈辱如跗骨之蛆,泡在一滩腐朽的黑泥里。
相易的剑正抵在他的脖子上,剑气切开了血色,可他竟然一时也感觉不到痛,只觉得四肢麻冷,虽然他的面容依然微微扭曲着,那张画儿一样精细的脸上好像被拿冷水泡透了一夜,浮现出一种木然。
他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样一柄剑穿过他的脖子,送他去无间阿鼻。
他做了一百年的准备,从穿上这身白衣开始,在白玉京不夜的辉煌之中,苟活一时是一时,享乐一时是一时。
但这把来势汹汹的剑,一直高悬在他的心口,冷不丁就是一刺。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然而真当出现了的时候,他到底还是觉得彻骨的寒冷,背上的汗湿淋淋地落下来,心火熊熊焚烧着,焚毁了他。
我一点都不想死。
他猛然从心火里生出了一股气,咬着牙根,才勉强颤抖得不那么厉害,“是,反正我本来就不是真的。”
相易看着他,从他深黑的眼珠子里照出自己的脸,漆黑的眼珠子边也是自己的脸,诡秘得可怕,两头白发快贴在一块了,皑皑不绝。
万素谋还呆愣愣地伫着,面前两个一模一样的相折棠站在一块,光芒盖过了这座长殿,可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赏心悦目。
相易忽然收敛了笑,直直地看着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知道最有可能是你,但是没想到真的是你。”
朱颜惨淡地笑了一声,“有什么不可能,假仁假义没什么意思,换作你是我,有一天让你有机会一步登天,受万人敬仰……你也会愿意的。”
相易捏过他的下巴,那力道快把他捏碎,“哟,你很理直气壮嘛。”
“是,我对不住你,”朱颜拼命想往后退,他意识清醒过来,开始感受到脖颈上血脉的哀嚎了,“我向你求饶,你会放过我吗?”
相易看着他,眉眼笑了开去,却笑不到眼底,他一手把他扔在旁边,高高地看着他。
“行啊,你先求一个我看看。”
朱颜却不说话了,他双手撑在地上,那袭金贵的一尘不染的白袍沾上了脚印。
他沉默了很久才小声道了句。
“师兄。”
相易骤然连敷衍的笑都没了,像看着一个死人一样看着他,有一种失望无比的索然,“闭嘴吧,感情牌也太蠢了。”
朱颜想起当年第一眼见到相易的时候,在鹿翡那座小破山里,穿过葱葱树柏,忽然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露出来一张拽了十万八万的脸,眼角发着淤青紫红,吊着眼角满身的丧气,想来是不知道又是和谁干了一架。
但是那张脸可真好看啊,不管是气的恼的愁的苦的,眉眼一转就是颠倒人魂。
相易的剑此刻正凝在他眼前一寸,他忽然有一些事情想通了,“我一直以为你已经跟着他死在东极天渊里了,原来你没死,所以那个时候——”
他声音平直得像磨着什么。
“逼着他殉渊也有你的一份?”
朱颜看着那柄剑,垂死挣扎道,“没有人逼着珩图殉渊,他是自愿的。”
“自愿?”相易听得快从肺里笑出来,“哈,行啊,那你现在选吧,你是自愿死在我的剑下,还是自愿抹脖子自杀。”
朱颜沉默了,他的发丝垂落下来,微微带着抖。
相易看着那张明明是自己的脸,心里却一阵一阵地犯恶心,那种恶心让他觉得有些头晕。
万素谋听得雾一阵风一阵,怎么都觉得是出了什么大事,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忽然被一双手推住。
他猛然回头望去,见到了一张无悲无喜的面孔。
……和尚?
那是个白衣和尚,手里捻着一串檀香色的佛珠,僧袍荡来一阵寒意,旁边的红梅落上了一层淡薄的雪。
相易瞥过头来,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怎么又是这么你,阴魂不散的神经病一个接着一个……”
问花合手垂目,“我为你而来。”
相易一脚踢开脚边的人,剑尖悬到那白衣和尚面前,凝着一道锋芒。
“小秃驴,劝你离我远点儿,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少来惹我。”
问花看着他,见他三个月来果然一点变化都没有,微微皱眉,“得罪了。”
相易嫌弃地瞄了他一眼,“你们和尚怎么也这么道貌岸然,又不是第一次动手,早就没什么罪好得了,可不就只剩仇了?”
问花抬眼,看了一眼殿前的情景,果然和他想象中不错,若是这两人重新遇上了,的确是一方压倒性的威势。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镜妖的复刻,就算一模一样,眉宇间到底比不上真品的灼灼之光。
“既然如此,那都出来吧,”相易的额头的红印浓烈起来,那红印戾气太重,染得他,“别怂着了——谢阆风,你身上那股烂味儿隔着十八里村我都能闻到。”
红梅一角,黑衣的男人拎着他的刀走出来,脸苍白得英俊,名刀上缀着红丝翡翠,伴随他出来的还有一个霜衣女人,脸上隔着银朱的纱面,只露出一双妩媚的眼睛。
朱颜猛然抬头,眼底一阵血红。
谢阆风原来一直在,却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相易提着那把他也想不起来从哪个倒霉鬼身上捡来的剑,直直地扫过眼前三个人。
他的剑在最高的一段弯折了一部分,那是和名刀过招后的损伤。
一个佛家首图,两位白玉京暗领。
都是仅次十大传说的位置。
行啊。
“磨蹭什么,一起来吧。”
相易歪头冲他们笑了笑,他嘴上的红色加深,勾起一个笑,他笑起来让整座小长明殿都霎时更亮了些,可是眼底还是一片干干冷冷的恨。
问花蹙眉,有些震惊地撇过去。
他……是不是疯了,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眼见这人身上的伤已经重成那样,分明都靠着额头上那个血咒硬撑着。
不然以他的实力,不把这白玉京等等——
他眼皮一跳,一个心惊肉跳的想法出来了。
相折棠也许不是回来大闹白玉京的。
他或许本就是来寻死的。
或者……同归于尽?
死人的剑是最锋利的,他一眼望去,男人立在长明灯下,抬起头,白发下的印记鲜红如血。
他从来打架喜欢后出招,可是这次他先动了。
一剑如吞鲸。
在听完这段典型的作死经历,他面不改色地往指腹上捞了一点金雪膏,细致地抹在相易这根命运多舛的手指上,并且随之冷静地发出嘲讽。
“那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逼。”
相易“嘶”了一声,瞥过去没好气地蹬着步月龄,“我……我就逗逗他。”
步月龄转过脸去,懒得看他。
“我叫宦青,”宦青叹了口气,伸出一截洁白的手腕,下面接连的五根修长手指虚空一抓,一只青色的玉箫乍然出现在他手中,递给了霁蓝长衫的少年,“这箫颜色与你眼睛很是相配,也算我们有缘,初次见面,略作薄礼。”
少年略有些迟疑地接过。
宦青歪头,“怎么,嫌我脏吗?”
他说这话没有一丝自贬的感觉,仿佛在问你饿了吗那样自然,正如同他毫不做作的眉眼和动作。
步月龄摇头,回礼了身上的一块白田玉。
他对这少年并无恶感,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娼妓——明明做的皮肉生意,竟然举手投足都浑然脱俗,眉目清远得更像是一位遗世独立的高人。
“不,我只是……很想拜一位仙修为师。”
宦青摇了摇头,嘴角溢出一段薄烟,模糊了他的面容,“这恕我无能为力了,若是修仙道,的确你身边这位才是行家。”
相易还没来得及得意,便听到宦青又补充道,“虽然他又蠢又坏又狂妄,但是本事,的确是有一点。”
“什么叫有一点?”相大仙大言很不惭,“普天之下,还有谁比我更担得起‘绝世高手’这个称号的吗?”
步月龄侧过头,淡淡道,“论死不要脸,您倒是。”
“好了,”宦青见这两人就没消停过,当然,论相易相折棠此人的秉性,的确没什么人有本事能跟他消停,“你们还有没说完的呢,所以后来为什么你们结上了十年的双生令?”
相易低下头,双手捂在自己的面具上,一副死气沉沉的衰样。
“我他妈怎么知道这小畜生就是主角啊,那傻逼nc系统临死前还要坑我一把,我按着时间算的,想着主角才刚出世打算过两天就去找到这小子一刀切了算了没想到时间根本算错了已经他娘地长得这么大了还把皇骨令用在了我身上杀也杀不掉了我现在不想活了。”
宦青只看到相易嘴唇起伏,却听不到丁点声音,额头青筋一跳,“说人话。”
天机不可泄漏。
相易长叹一口气,直接给了结论,“我现在不想活了。”
宦青放弃他了,转头看向步月龄。
步月龄这边言简意赅多了,他过一眼,轻声道,“皇骨令。”
宦青抬眉,“哦?”
皇骨令,洪荒十大神器,双生令是九令之一,须要双方血引才能达成,十年一令,一令十年,若使用者灵力不足,法令就会紊乱,然后发生这种下令者也不知道自己会抽到什么令的结果。
比如其实步月龄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会抽到双生令,只是当时觉得这白毛鬼凶神恶煞得快吃人了,难免有点怂。
看来相大傻逼命不太好。
生生给人绑定了。
当然,这世上只有一卷皇骨令,通常这上古神器都是给主角绑定的。
相易万万没想到,随便偷个马车上都能坐上这傻逼世界的正主儿,这他妈又是什么命?
“你很了不起。”宦青眼中精光一闪,“如此机遇,命格非凡。”
天下修士都抢破了头的玩意儿,竟然落在了一凡人小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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