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心眼第4/4段
花姐道:“干爹干娘只管想一想,当年在朱家村,是咱们不够客气吗?”
两人再三跟祝缨确认了,“吃亏没个完,不如翻脸”。张仙姑就骂:“哪怕在京里,郑大人、王大人他们也都要好言好语好好讲理呢!”
祝大也叉着腰,胡乱指着一个他认为的州城的方向开了腔:“撅着个腚,叫人上赶着去擦?去舔?还舔得感恩戴德?上赶着舔的那是狗!”
两人骂完了才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衙役都齐聚在了衙门前,等着祝缨训话。
他们的队伍只能勉强算个整齐的,本县已经几年没有正经这么列过队了。祝缨出来一开口就是他们听不懂的官话:“分作三班,一班在家,一班随我出巡,一班轮休。”
祝大等人听不懂方言,这些衙役也听不懂官话。祝缨到了福禄县这些天也没有为难他们,他们也不是很想跟这位县令大人叫板,甚至想在合适的时候给县令鼓个掌。无奈没人领头,不知道县令这训话结束了没有,找不到这合适的节拍来捧场。
祝缨也不想他们继续迷惑,突然改用了方言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衙役们仿佛在背上被人抽了一鞭子,原本勉强整齐的队列一抖,瞬间几乎站成了几条直线,整个儿看上去又像个长方的队列了。
祝缨接着用方言说:“行了,分班吧。”
县丞、主簿都不在,怎么分呢?谁指挥呢?是平分还是怎么的?又是一阵攘乱。
祝缨道:“肃静。我点名的出列,第一班:童立、童生、童波……”
她挨个人点名,衙役们开始喘不过气来。他们有名册,县令知道他们的名字这不稀奇,但是县令点名的时候,目光是随着名字确切地看到每个人的!几十号人,她一一识得。
这还不算,有心人会发现,她安排的三班也很有讲究,老少搭配,连高矮胖瘦看起来都比较整齐。
衙役们什么话也不敢说,听着祝缨分派了任务,第一班跟她走,第二班看县衙,第三班回家休息。十日后,她带第一班回来,第一班休息,第二班跟她继续巡游县境,第三班看守县衙。
祝缨平和地问:“听明白了吗?”
“是。”
连最碎嘴的衙役也不敢戏笑问她老人家居然会说方言,是不是同乡、是不是跟他们开玩笑了。
别说他们了,祝缨亲娘也不知道她已经会说些当地方言了。老两口看女儿游刃有余就高兴,哪怕他们听不懂祝缨说了什么,也欢欣鼓舞地跟着女儿下乡去了。
——————————
祝缨骑马,张仙姑和花姐坐着车跟在后面,祝大坐在车辕上。
两个衙役敲着锣在前面开道,其他人跟在后面。
祝缨的第一站是个离县城不远的村子,她命衙役敲着锣在村里喊:“县令大人下乡,无论贫富贵贱,有何冤屈都可诉说!有不和之处都可调解。”
她就在村里晒稻谷的大土场上坐下,面前摆一张竹桌,一个简易的公堂就形成了。
一村的人都在土场上聚着,几个穿着体面的中老年男子上前拜见。祝缨以方言道:“老人家是村中宝,快请起。”
村民们也都惊讶了起来。祝缨亲自把几个老人扶起,让人给他们搬了座儿,然后才说:“我奉陛下旨意,朝廷政令来为官一方,怎么能不管事呢?”
她与村民们的对话都以方言进行,祝大和张仙姑初时看着热闹,久了也听不懂这热闹就没意思了。两人慢慢挪了出来,想走走散散步,张仙姑眼尖,突然看到了两个藏蓝道袍的身影,她吓了一跳,走了过去。
相距十步的时候就看清了,竟是小江和小黑丫头。
小江和小黑丫头上前两步,对二人行了福礼。祝大不知道怎么跟年轻姑娘说话,张仙姑道:“真巧啊,你们也来看热闹啊?”
小江道:“大娘子,我是自己跟过来的。先前我做错了事,惹祝大人白白操心了,我为他做事来抵就是了。”
“哎哟哎哟,不用不用!什么都不用做,你自己个儿好好过活就行了。你瞧,连我们也都没什么正事干哩。咱们连这儿的话都听不懂,做什么事呀?”
“我听得懂,”小江脊背挺直直地说,“我讲给您听。”
她慢慢地把土场上的话翻译给张仙姑听,祝大听着每句话都成句子,意思也通畅。奇道:“你会这里的话?来过呀……”
“没有。”
“现学的啊?那可真是了不起。”
小江道:“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学不会就死,也就学会了。”
张仙姑愕然:“这是什么话儿说的?”
小江道:“人能装聋作哑,不能真的又聋又哑。害,我接着跟您说,那个蓝衣服的是哥哥,绿衣服的是弟弟,都说分家的时候不公平,对方占了便宜。祝大人就叫他们互相带着老婆孩子交换搬家……噗,他们都不愿意。祝大人要给他们重新分家了,原来并不是真的要他们搬家……”
小江慢慢给老两口译着方言,心中也渐有了想法:他并不是个冷酷的人,对那可怜人也多有回护。那卖珠人家的事,是我失了计较,不好代她揽事。
她的心里一阵的难过。仍然硬撑着,不肯就走了。
花姐在一边看了一阵,也从土场挪了出来寻老两口。
只有祝缨还在土场里,依次与这村里的人家交谈。断一些鸡毛蒜皮的案子,分家都算大案,其他多的是你家的鸡吃了我家的菜之类。
贵人眼里,这连件“事”都算不上,听着都算解闷的“闲谈”。但是于普通百姓,这就是天大的事情。种了一春天的菜本来能换一小罐盐的,现在被鸡糟蹋了,全家吃淡,能行?
祝缨在大理寺断案,重伤起步,凶恶的如谋逆、灭门都断过。现在却全是些村里的事儿,件件听起来都不霸气!村里的人呢,也讲谋逆当故事,却很关心鸡鸭怎么赔偿。
她很快摸着门,先让村中长者说意见,依据大家的反应,知道这村的习惯,再比照律法按自己的心意来断。
比如分家,谁来分也不可能完全平均,哪怕一贯钱,一家半贯,哥哥都能说自己的儿子是长孙,长孙犹子,得多分。弟弟则要讲,哥哥仗着年长,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已多侵占了不少财产。
祝缨分的时候,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就不照着“平分”来。她提供了几个方案供兄弟俩选择,如果多给哥哥一点,但是要讲明哥哥是多分了的,理由是他是长子,为原本的家出力更多,这一点由村中长者共同作证,所以多给一点。如果弟弟要赡养老母,则由弟弟多拿一分。并且言明,如果弟弟多拿了财产又不赡养母亲,她就要照国法来办这个逆子了。
完全地心服口服,那是不可能的!真要都讲道理兄友弟恭互相推让,那就吵不起来了。对于许多人,没占到便宜就算吃亏了,这种人永远不可能让他满足。又有一些人,受了许多的委屈,也不能硬叫他完全地放下。
普通乡民家,字都不识几个,也就不用提还有什么家产记账了。顶多是在县衙里的一个簿子,记着这一户一共有多少田。至于家里有几条被子这样的事谁也说不清,但他们争的就是这几条被子。
面上看得过去,也就差不多了,并不是为了说服这兄弟俩,而是要让别人看到她在管事儿。且管得也还算公平。
其余事件也多如此类。
县丞、主簿到刺史府领训,往来花了十来天,他们回县衙的这一天,正是祝缨结束了一轮巡视,回来换第二班下乡的日子。
县丞和主簿便得到了一个噩耗:新来的县令,他就是个王八蛋!不用粘毛就是个猴儿!满身都是心眼子!他会说咱们方言!他听得懂!
本章节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