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3/4段
“喜欢让人夸她嘛!”马克斯·巴乌姆听见了他的后半句话,朝库罗夫斯基走了过来。
“你们觉得很无聊吗?”尼娜问。
“不呀,我们有看的。”库罗夫斯基打量着他俩,说道。
“意思说有的人觉得无聊,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可看……”
“是有这种人!您看眼前吧:米勒小姐和格林斯潘小姐不是呆坐在那儿吗——哼,罗兹的两条金色小母牛。玛达·米勒穿的绸子衣裳太瘦,因此透不过气来,她还担心厨娘把果子饼烤糊了,所以急得老是出汗,没过五分钟,我数着呐,她就喝了四杯柠檬汁!梅拉·格林斯潘小姐看样子倒是挺热情。我故意三次向她打听了那不勒斯的情况,——三次她都一样哼哼呀呀的,翻着白眼,用最漂亮的字眼儿赞不绝口……就跟留声机一样,放上一张新华尔兹舞曲的片子,一按就唱出同一个曲调。”
“可是今天她看来有点没精打采,走,瞧瞧他们去。”尼娜说。
“因为维索茨卡夫人今天讨厌犹太女人,一抓住哪个年轻人,就教他防备犹太女人,而且大声嚷着,结果梅拉小姐只好坐在那儿听着……”马克斯解释道,一面走到安卡跟前,很不放心地朝前望去,想找到卡罗尔。
“好些人都出去了!”尼娜吆喝了一声,其实她并没有注意到主客室里还有格罗吕斯克父女和其他几家犹太人。
“男人们都腻了,女人们却想借聚会之机闲扯几句。”
“哼,他们真的腻了才好呢!”尼娜不高兴地说。
“得弄明白这儿究竟有什么给他们玩的!大衣不能脱,不给香槟酒喝,你还请来了一大帮干活的波兰老粗:工程师呀,大夫呀,律师呀,以及诸如此类的专门家,又想让百万富翁老爷们在这儿舒服。有了这帮人,就等于降了他们的格,所以他们都要出去嘛!我敢担保,他们再也不会登你的门儿了。”
“谁还有心再请他们,今天我才看到,连在这样的聚会上,也找不到共同点,至少在罗兹是这样。”
“全世界都这样,全世界。安卡小姐!罗伯特·凯斯勒先生他一个钟头前就想让人介绍跟你认识……”库罗夫斯基带轻蔑地给她介绍了一个粗短的人:这个人的脑袋缩在肩膀中间,长着两只大扇风耳朵,头顶尖尖的,上面生着一束束黄头发,真象一个大蝙蝠的脑袋。他的脸象是用鞣制拙劣、绷得不紧的马皮做的,嘴象一条长长的裂缝,两个肥大的腮帮子上长满了剪得很短的红毛。
他寒暄起来大大咧咧的,等大家都在客厅里落坐,他又凑到安卡身边,把两只骨关节突出、长满了红毛的手搁在膝盖上、用两只滴溜转的黄眼睛死盯着安卡。安卡无法忍受了,因为他的目光使她直打寒噤,感到一种奇特的恐怖。她一句话也没有和他说,就急忙走了。
“她挺美,美得出众!”他沉默半晌之后,对坐在他身旁的霍恩低声说。
“在审美上,你挺内行嘛!罗兹城人人都知道你有眼力!”霍恩强调说,他因为这时想起卓希卡·马利诺夫斯卡和许许多多当了牺牲品的女工,她们在凯斯勒的暴力和开除的威胁下,不得不委身于他。
凯斯勒没有理睬,冷冷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离开他,便去找马克斯·巴乌姆。巴乌姆也感到十分烦躁,一小时前就想从这间大厅溜掉,可他又走不脱,因为安卡在场,缠住了他。
这时候客厅里乱起来了。一伙伙客人走来走去,互相行礼问候,观赏各间客室,然后就都到门外去了。只剩下十几个人,他们都是波兰人,地方知识界的要人,在百万富翁们离开后,便随即来到客厅中间,占据了空座位。
不是波兰人的只有米勒一家,因为他们跟特拉文斯基一家相处很好;还有梅拉·格林斯潘和她的姑妈,这位姑妈好几次嚷道:
“梅拉,你不想到外面看看去?”
梅拉象马克斯一样,听到维索茨卡不留情面的冷嘲热讽,感到不痛快,早想走了;可是她出不去,一直坐在一个地方,十分烦躁地和玛达拉话,偶尔也笑一笑,说说自己旅行的故事,却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感到一种强烈的、十分奇特的痛苦,觉得她迄今的一切理想和希望都破灭了。
维索茨基跟她谈了几次话。她老是看着他的充满了抚爱的眼睛,听着他低声地对她说着一些事情:这些事昨天曾给她带来幸福,今天就给她造成更深的悲哀和痛楚了。因为正是在今天,在这间明亮的大厅里,她凭她对爱情的本能的敏感,预感到自己永远也不会嫁给维索茨基,也不应嫁给……
每当她沉思默想时,当她痛苦地可是清楚地看到把他们分隔开的鸿沟时,她便从害怕变得沮丧了。她以呆滞的眼光恍恍惚惚环顾着人们一张张的面孔,寻觅维索茨基那明亮的含笑的目光,似乎要在他的目光中,看出对自己种种想法的否定,因为她的这些想法,就如同成把成捆炽热的铁丝一样,正在刺着她的心灵。可是维索茨基太爱她了,心情太好了,又和至交好友在一起,他今天体会不到她的心理状态。
他正在跟特拉文斯基、库罗夫斯基以及几个年轻人高谈阔论,对他们激昂地表示他对社会和社会需要的广泛的利他主义观点,说着说着他就拉开了领子,捻了捻胡须,同时反复拉着袖口,对能遇见知识界的人听他谈话感到高兴;他也可以借此机会暂时摆脱工厂每天的事务,高兴地提出假设,作出结论。
“到底为什么呢?”梅拉苦思冥想时,却不很知道这些可怕的思想为什么竟缠住了她,使她心里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痛苦。只有一点她知道得很清楚:她心上的人的这个世界,所有这些库罗夫斯基们、特拉文斯基们、博罗维耶茨基们,他们所谈论的所有问题,引起他们注意的一切思想——他们如此热爱的整个波兰世界——完全是异样的,和她的世界完全不同。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他们的思想感情并不局限在利己主义范围之内,也不局限在赚钱、发财和声色犬马的生活圈子之内。
“我们犹太人跟他们太不一样了!”她望着特拉文斯基清秀的、显得很精神的面孔,心里想道。可是特拉文斯基由于对维索茨基的结论在慷慨激昂地提出抗议,他的脸变白了,太阳穴上也露出了微细的青筋。接着她看看维索茨卡、尼娜和安卡,她们坐在一圈十分高贵的、充分表现着优雅风度、轻声慢语着的妇女中间;与此同时,她又想了想自己家里的人:父亲、姊妹、内弟;只是在这个时刻,在去了!”尼娜吆喝了一声,其实她并没有注意到主客室里还有格罗吕斯克父女和其他几家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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