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2/2段
保险公司只能够偿还债务、股东们的资本,以及安卡的钱,他自己的资本,他自己的辛劳,以及未来开工的车间,在这笔帐里,他都找不到。
他不愿意想这些事,可是他越想把它忘掉,这些故意跟他作对的数字就越活灵活现地从脑海深处爬出来,在他的发愁的视网膜上闪耀不停。
“可怎么办啊?”他只是这样反复唠叨,因为他已经不能思考问题,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概念,他脑子里的一切都已塌陷,充满了极度的焦躁不安。
他凝望着车厢外的黑夜,咒骂火车走得太慢,因为他那急切的想象跑得要快一千倍,早已到了罗兹,已经看见了大火的光亮,已经看见了熊熊的火焰正在吞噬他的劳动成果,已经听见了坠落木梁的嘎嘎声和轰鸣声;他的灵魂里充满了火焰,火正在焚烧着他。
他离开座位,在车厢里踱着,时时碰在车厢壁上,觉得自己酩酊大醉;于是又长时间躺着,凝望着灯光,觉得自己和车厢已化为一体,随着车厢一起奔驰,和它一起奔腾,在自己身上感觉到了车轮在飞旋、机车在呼啸,在全速开动,享受到了在空旷的寒冷大地和深夜中忘我飞奔的巨大的、野性的畅快。
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出奇,慢得可怕。
他打开窗户,把头伸出去,对着深夜的刺骨冷风。
从盖满大雪的田野上飞卷而来的冷风令人窒息,打在他发烫的脸上;那漆黑一片、雪花闪耀的空间给他心头添上了一层凄凉和悲哀。
火车轰隆轰隆地奔驰,有如闪电。沉睡的小站,埋在大雪中的小村庄,被雾压弯了枝条的林莽,象在黑暗的大海中浮游的发光小碗一样的串串护路灯,都疯狂地急促地向后逃遁,好象惧怕魔鬼一样。
继续燃烧!
他在斯基耶尔涅维策接到的第三封电报说。
他把电报撕得粉碎,扔在地上。
他咕嘟咕嘟喝了一瓶子白兰酒,可是镇静不下来,也没忘记自己的处境。
他又继续前进,几乎是对着机车祈祷,乞求它走得快点。
他觉得自己病了,心里乱糟糟的,站都站不稳了。他的心脏阵阵疼痛,浑身肌肉酸痛,每个想法都象烧红的刀刃一样戮着大脑。他不觉得疲倦,从一个窗口走到另一个窗口,在每一个座位坐下,立即又站起来,跑着去张望寒冷的冬夜、灰黑的空间;他想一眼看穿,可是办不到。
他的心怦怦地跳,他急着张望疯狂飞掠过去的车站站名,好象凭预感要把这些名称从黑暗中捕获似的。
可是,惊惶不安的痛苦依然在持续着,没有中断,它那无数纤细的小爪子在搔动全部神经,全部神经中枢,越搔越疼。
他疲惫已极,打了个瞌睡,却又突然醒来,吓得全身淌汗,更强烈地感到自己软弱无力。
他疲倦得实在支持不下去了,脑子里越来越模糊,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好象在睡梦中发觉了冬日灰白的晨曦,它在车窗前已经露出铁青色的面容,昏昏沉沉地在雪地上缓步,从田野上驱散黑暗,揭示出树林的轮廓,照亮了正在苏醒的村落,卷起从东方急促涌来的大团大团肮脏的乌云,然后又用一块巨大的灰色布块把自己裹了起来,从中抖落下白雪;大雪越下越密,片片鹅毛一般,覆盖了一切。
在科卢什基,已经没有电报。
可是他已经熬过了困倦,洗了把脸,镇住了几近错乱的神经。
他的体力稍许恢复了一点,勉强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和逻辑思维,但是他不能,他不能克制住焦急和不安情绪;这样的情绪随着火车接近罗兹,无限地增长起来了。
病苦的思索越来越厉害地折磨着他。
多年的辛劳,全部的希望,全部的努力,全部的心愿,整个的前途——他看到了这一切都在团团黑烟之中化为乌有。
痛苦撕扯得他越厉害,他越觉得自己颓唐无力,就越加诅咒狠毒的、使他切齿痛恨的命运。
雪越下越大,尽管早已是春天,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火车疯狂地飞奔,好象是从弥漫世界的条条白纱带中间钻了过去。博罗维耶茨基从车窗口探出身子,以枯干的嘴唇吸吮着刀割般的冷风,透过大雪的帷幕辨别着一家一家工厂的轮廓,心焦如焚,全身颤抖,为了不因痛苦而吼叫出声,他直咬手指头。
机车似乎在分担他的痛楚,好象恶魔附体般地奔腾,跑得气喘吁吁,痉挛般地向前冲去,因为费力气而嘶叫;活塞咚咚直响,吐出大团大团的浓烟,有如横穿盖满大雪的巨大爬虫一样,一鼓作气、不顾一切地飞奔,好象要长驱直入奔到永恒的境界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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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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