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皎然明月色第1/4段
猩红的雷电是山峰的獠牙,将黑苍苍的天空撕咬下来,眼睛像是进了乌云,视觉变得模糊不堪,身后时常有擂鼓一样的响声,像是群狼在追赶,利爪已触及后背,仔细听又只是一浪急过一浪的涛声。
陆绮在黑暗中狂奔,脚下是腐烂的大地,水流像是无数的手臂,拖拽着她的脚腕,要将她撕扯到永暗的泥流里。
黑色的杀手衣已被撕裂,她浑身是伤,没有一片完整的肌肤,死亡的幻觉在胸腔翻滚,她又想起了百年前被善妒的姨娘装进麻袋,扔到河流里的时刻,寒冷的江水渗透麻袋淹没身体,她的骨骼却像有火在烧。
她朝着黑暗不顾一切地狂奔,恐惧在幽暗中不断放大。
她用尽力气喘息,试图忘记刚才经历的一切,噩梦根深蒂固地缠绕着她,作为一切孽债的报应。
周围的树林已被水流冲毁,远处的栊山被云吞噬,几不可见,她无从辨认方向,只能默默祈祷,祈祷黑暗中不要有金瞳亮起。
这个念头刚刚闪现,前方的黑暗中,就亮起了光。
一团火焰照亮了她血迹斑斑的脸。
“陆绮仙师?”
有人发出惊讶的声响。
陆绮看清了眼前之人的脸,她错愕了一下,才道:“你是命岁宫的小师父?宫主呢?你们靳宫主呢?”
“陆绮仙师,你,你怎么……”
若非这双见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陆绮,是前日里那个令人魂牵梦绕的绝色仙子。
她……经历了什么?
“带我去见靳宫主!”
陆绮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命岁宫等人驻扎在一片山壁后的高地上,用阵法简易地隔绝了大雨,靳雪君盘膝而坐,身旁赫然是几张褪下的人皮,她的容貌已经改变,不再是小女孩的模样,而是一位面容姣好,丰腴成熟的女人。
她换上了白净的衣裳,披落的长发挽成髻,身上的伤疤也随着其他几张人皮的褪下一并脱落,新生的肌肤婴儿般白皙细腻。
靳雪君仪态娴静,雪肤生辉,看上去宛若新生,可任谁都知道,她受了伤,前所未有的重伤。
最后的空念剑对她而言是场赌博,大半的弟子被阵法反噬,当场毙命,她也付出了极惨痛的代价——心法根基受损,无法再返老还童。
“陆绮姑娘?你怎么伤成了这样?”
靳雪君睁开眼,看到了这位伤痕累累的女人。
陆绮见到靳雪君,眸中水波颤动,竟是直接屈膝跪下,垂首道:
“晚辈陆绮见过靳宫主。”
靳雪君眉尖微颤,却没让她起身,只是问:
“发生了什么事?那头妖物呢?”
陆绮将她的遭遇大致说了一番,只是隐去了《惑神咒》与《妖乘经》的细节,她目光凄迷,神色凄怆,说:
“我为那妖物所擒,心若死灰,知道必会受尽凌辱而死,便本着同归于尽之心,引爆绛宫,自堕修为,侥幸开辟了一条生路,逃了出来,这才幸免于难。”
“引爆绛宫,自堕修为?陆绮姑娘,你好狠的心呀。”
靳雪君眯起眼眸,重新打量了一番跪在眼前的女人。
陆绮没有说谎,在她身上,已寻不到过往那份灵妙境界与清静心境,她刚刚迈入第一流的高手,又飞快跌入尘埃,此时的修为恐怕只与紫袍杀手相当。
靳雪君知道,很多修士宁可身死道消,也不愿做这样的举动,堕境对身体的损害不可逆转,堕境之人往往一生都难再寸进,对她这样出身贫贱的修士而言,失去法力便相当于失去一切。
往日的下属、仆人将凌驾在她的头顶,往日的宿敌将千方百计地对她施以报复和羞辱,陆绮本就树敌众多,难以想象,回到九妙宫后,她的身体与尊严将受到怎样的践踏。
这也是许多天才修士,宁死不肯堕境的原因,他们的骄傲允许他们面对死亡,却不允许他们回归平庸。
“晚辈……实是身不由己。”
陆绮小心翼翼地仰起脸颊,眸光颤了又颤,清泪夺眶而出,她说:“晚辈尚是有用之身,实在不愿就此毁于妖人之手。”
“有用之身?”靳雪君饶有兴致道。
“是,晚辈尚且身怀秘密,事关天下安危的秘密,其一与我杀死善慈和尚的法术有关,其二则与九妙宫的大宫主的野心有关。”陆绮恳切道。
“九妙宫的大宫主?他当初想奸淫一个女修,却被途经的道士削成人棍,自那以后,你们的大宫主便沦为天下笑柄,他还能有什么野心?”靳雪君问。
“大宫主本就心性丑恶,遭遇此事后反倒更加扭曲,他不仅在背地里修炼能令断肢复生的邪功,甚至勾结妖人邪祟,攀附上了某种,嗯……诡异的力量,据说,荷芦宫的惨案也与此相关。”陆绮情真意切地说。
“邪功,邪祟,荷芦宫……”靳雪君沉吟片刻。
五个月前,荷芦宫四十五人一夜之间暴亡,这一消息封锁严密,按理来说陆绮不该知晓。
“可我听说,如今九妙宫中,陆绮姑娘才是真正的话事人啊。”靳雪君说。
“妾身有苦难言而已,只要一日身在九妙宫中,我便一日无法摆脱大宫主控制,此次来命岁宫拜会靳宫主,便是想与宫主阐明此事,谁料妖僧觉乱作祟,打断了晚辈原有的计划。”陆绮语气悲伤,惹人怜惜。
“原来如此么?我看你四处拜会高手,出席宴席,还当伱是急功近利,没想到是有苦衷。”
靳雪君目光柔和了几分,又问:“那善慈和尚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望陆绮姑娘如实相告。”
“善慈和尚并非为我所杀。”陆绮语出惊人。
“哦?那他是怎么死的?”靳雪君问。
“善慈和尚是受邪气反噬,爆体而亡,不过,这一结果是晚辈一手促成的,至于晚辈是如何做到的……它事关妙莲祖师传下的秘籍,晚辈实在不便多言。”
陆绮轻轻拭去颊上的泪痕,螓首垂得更低,腰身也随之屈折,额头轻轻沾到地面,重重印了上去。她由跪姿变为更为屈辱的匍匐,卑微地央求道:“妾身已是走投无路,求靳宫主出手相救。”
靳雪君静静地看着匍匐在前的女人,忽地嫣然一笑,道:
“今日,陆绮姑娘为了斩妖一事,倾尽全力,受尽折辱亦不肯退让,让人佩服得紧,似陆绮姑娘这样的仙子,去到哪儿都该是座上宾,哪有让你长跪在地的道理?”
靳雪君亲自扶着陆绮的肩膀,如对待女儿一般,将她轻轻抱起,并脱在雪白的外裳,披在了陆绮伤痕累累的仙躯之上。
陆绮拢着衣裳,低垂玉首,千恩万谢,靳雪君不由想起了被觉乱掳去的爱女师稻青,心中哀叹,竟真起了几分怜惜之心,她取出了瓷器葫芦,倒出几粒丹药,手指夹着送入陆绮的柔唇之间,替她疗伤,陆绮清泪流淌,她轻轻挣开身子,再次跪地叩首。
“陆绮姑娘这是何必?”靳雪君问。
“靳宫主对陆绮恩同再造,无异于生母,女儿跪一下娘亲又有何妨?”陆绮不以为耻,态度更加温顺。
“我若真有你这样一個乖巧的女儿,倒是省心。”靳雪君幽幽一叹。
“靳宫主不必过分担心,师小姐聪慧过人,定会平安无事的。”陆绮知道她在忧虑什么,柔声宽慰。
“……”
靳雪君默然无语。
她也身负重伤,境界大跌,再想重回巅峰无异于天方夜谭,她该以怎样的姿态回到命岁宫,又该怎样面对那些本就和她不对付的元老?
她闭目沉思之时,陆绮又吞服了几颗灵气盎然的仙丹,吐纳聚气,修复破损不堪的绛宫。
除靳雪君外,命岁宫幸存的弟子只剩四名,他们同样负伤严重,打坐调息之余,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陆绮白裳包裹的曲线上浮动,仿佛要将这位跌落尘埃的仙子生吞下去。
陆绮一心养伤,对此浑不在意。
伤势稍稳之后。
她又盈盈地跪在靳雪君面前,说:“那妖物虽也受了重创,恐怕魔心不死,还在寻我,妾身唯恐连累宫主,不若我们先回命岁宫,往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你身处之地,正是命岁宫的隐阵,这是与物相生的阵法,我们身处其中,可以清晰看到外边的场景,可外边的人,却看不到我们。”靳雪君淡淡道。
“命岁宫不愧为四大神宫之一,绝学精妙,令陆绮大开眼界,这……”
陆绮柔声赞叹,话音未落,她便僵住了。
不远处,一对金光在暴雨中无声亮起,于黑暗中四下扫视,正是噩梦般的青色妖影。
陆绮屏住呼吸,不敢作声。
靳雪君对阵法极为自信,兀自盘膝打坐,对这位不速之客熟视无睹。
金瞳青皮的大妖四下环视,径直从她们的身边飘过,似乎真没瞧见她们。眼看就要走远时,这大妖忽然回头,金瞳中闪过一丝残忍之色,他猛地甩动鱼尾,连续斩出三道惊艳绝伦的刀光,朝着陆绮劈去。
靳雪君睁开眼眸,闪电般拔出宝剑,横削直击,将接踵而来的刀光一一劈开。
“你看得见?!”
靳雪君大吃一惊,她立刻命令其他弟子结出防御之阵。
夏如不是看见的,而是听见的,这副身躯拥有服月银狐的心,可以听见周围人的心声。
先前路过此地,她的心透过嘈杂的雨水,听见了靳雪君的不甘与担忧,也听见了其余弟子的低落与恐惧。
可不知为何,她没有听见陆绮的心声,若非一名弟子偷偷盯着陆绮的背影,旖旎意淫,暴露了她的存在,夏如可能真会错失这次良机。
“交出陆绮,我可以放你们走。”夏如冷然道。
&跌,再想重回巅峰无异于天方夜谭,她该以怎样的姿态回到命岁宫,又该怎样面对那些本就和她不对付的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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