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〇章 雪夜第2/4段
这年月多数人缺衣少粮,马也少了吃嚼,枣花马瘦得可怜,颈脖上毛发稀疏,宁忌给它取名叫做“秃驴”,倒是曲龙珺可怜它,私下里将它叫做“小花”,帮着宁忌在山壁旁又建了个小棚子做安置,每日里悉心照料。
如此这般,江南的冬雪或缓或急地下,两人在这处山间建起小小的避风港,每日里加固窝棚、喂马、烘柴、有些艰难地生火做饭,宁忌在四周放风警惕,偶尔出去埋伏军中斥候、流寇,为了喂马,甚至还去军营偷偷背了几趟草料回来,间中又有过几次这样那样的小变故,转眼间,已经到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三了。
前一日跟随着遇见的斥候离开了这边,在那场混战之后弄到了物资,此时回到山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雪风呼啸之中,两人在窝棚里安置好“秃驴”,随后在房间的炉灶里生起火来,待到光芒摇曳,才能看见眼前少女的脸上发鬓凌乱、嘴唇青灰的狼狈模样。
如今的江南已成绝地,这一年的冬季也异常寒冷,外头公平党数支打得头破血流,普通人易子而食、军队食人肉都已不算鲜见,即便是偷藏在山间,两人见到过几次逃荒的外人,打交道的结果都算不得好。
少年昨日觅着军队的痕迹出去后,曲龙珺便没敢生火,白日里大概也只是吃了少许生食,这时候状态自是不好,但见得宁忌回来,眉眼间笑意宛然,看来柔弱的瓜子脸上,变得轻松起来。
宁忌也不好多说什么,火生起来之后,炉灶上架了锅子开始烧水,他才将手伸到对方的额头上,正往炉膛里添柴的少女跪坐在床边定了定,待到对方手掌松开,方才将柴枝扔进去,随后又被拉了手过去把脉。她低声道:“没事的。”
“有没有事你说了不算。”
“……嗯。”
两人之间曲龙珺的年纪比宁忌要大两岁,但宁忌占了“恩公”的身份又会武术,冷着脸时少女向来是没什么脾气的。当然,宁忌这种表现气概的时候倒并不算多,过得片刻,将她的手放开,也不说什么诊断结果,曲龙珺看了看他,埋头烧水,宁忌整理从外头偷抢来的东西。同居生活的第三个月,即便是这样的沉默似乎也变得颇为自然了。
但事实上,此刻的两人,正处于复杂而又微妙的相处阶段,感受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体会。
自江宁重逢的那一刻,彼此的心中其实是很亲切的。乱世之中的“他乡遇故知”,任谁心中都充满了喜悦。
他们在西南便有过相识。但对于那一段经历的认识,彼此却有着不同的感受。
于曲龙珺而言,她并不知道少年早就监视过她一段时间的事实,也不知道对方杀死闻寿宾后救下她的理由为何,在她这里,自华夏军出身的“小恩公”强大、帅气却也有些高傲,许多时候会觉得对方有些难以亲近,甚至于——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似乎叫过她几次“小贱狗”。
为什么用这样侮辱性的词语骂她,想不清楚,而为什么骂她还要救她,对于她来说,也一直是心中的谜团。
西南小院中的那一晚,少年杀人时的果断与冷冽在她心中留下的印象无比深刻,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心中真对自己有意见,将自己顺手杀掉,绝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那次的事件之后,她身边没有了闻寿宾的掌控,随后因为父仇的缘故离开了华夏军,孑然一身,像是从头再来,却也彻底变得无依无靠,要说记忆中印象深刻些的人,无非是华夏军的顾大婶与这位“小恩公”。九月里公平党表露出狰狞的面目之后,她听到这位“小恩公”的名头,甚至与对方重逢,心中顿时像是有了归处。
但这样的想法真实吗?是不是她的一厢情愿,在西南时那张冷冽的脸,那声“小贱狗”的称呼,对方又是如何看待的她,这些东西,却又难以细思。
至于宁忌这边,与小贱狗的重逢是这次离家之行当中最无法想象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这种感受是温暖还是喜悦,作为钢铁直男,尤其是不久前才在西南遭到过贱女人伤害的钢铁男儿,就心中对某个异性感到温暖这件事情,这是不愿意多想的,更别提从口中说出来。
如同在张村听说小贱狗一个人离开之后的反应一般,她要死了,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能够说什么呢?不想让她死?他救下她不过处于简单的人道主义,一时的仁慈,她学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做了决定要自立自强,自己若是无比担心,那成什么了。
“何文爱高畅”都那么羞耻,更何况“龙傲天担心小贱狗”。
而从西南离开之后,他其实也并未过多地去想,自己希望将龙傲天的威名大大的打出去的执念到底是因为什么。张村的评价固然是一个方面,但事实上,在龙傲天这个名字被打上“五尺淫魔”的污蔑后,他也完全可以改个东方不败、西方失败之类的名头从头再来的。
为了追杀于潇儿离开西南,一路招摇到三千里外,小贱狗找到他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忽然间,松了一口气。
这些话并不好说,甚至于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过。重逢之初,能够谈论的无非是从西南出来后的一系列经历,不久之后,可以沟通的东西其实就少了起来。
宁忌的背景、家境,包括在华夏军中许多具体的事情,他是无法跟对方讨论太多的;而另一方面,曲龙珺的父亲死于华夏军之手,她随后被卖做瘦马,带去西南搞破坏,这些素材,也并不是适合敞开说的话题。不好提及过往,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男女,能够聊的便不多了。
相处的前一个月,宁忌受了伤,曲龙珺照顾小恩公,属于应有之义,重逢后的同居,便并没有太多的古怪。
小秃驴来的时候,他们的手还牵到了一起,彼此都显得颇为自然。
此后战乱四起,民、匪流窜,两人进入山间建起小窝棚,偶尔在干活当中,自然的交谈反而更多一些。一旦闲下来,宁忌便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他很高傲,面色平静一如为什么——对方似乎叫过她几次“小贱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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