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背景介绍可跳过)三足金蟾第1/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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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春日暖得不透,轮番的雨水早已打落了庭院里的春花。

  修剪很好的花树粉粉白白零落许多,残碎的花瓣沾在旧泥里,有些被早些时候的风扑湿在回廊外的玻璃拉门上。

  涓细的水流自檐上落,石板上的绿苔痕被浸的更浓。

  带路的阿婆撑着伞带人走过园中小路。

  路上砖石间未干涸的积水陈影一闪而逝,抬头正看见池塘八角亭那儿封得严严实实的玻璃门一动,伸出一只素白的手。

  那手腕上鸡油黄的蜜蜡坠儿浸到清凌凌的水里,放下一只蓑草编的小船。

  阿婆在雨中叹了口气,后头抱着东西的中年人莫名其妙心里一紧。

  这个时代少有的老园林被装饰得极其适合居住,雕工精美的玻璃绣球灯隐在树丛里,或是许久的年间它一直被置放在那里,总被光照着的一角红绦已褪了色。

  布料商料定这又是哪位大人物的私宅,心里想着这些人家的种种避讳规矩,不由在这一片喧嚣的静默中绷紧面皮。

  待走近了,余光一瞥,亭中已寂然无人,只看到一团碧绿漂泊沉浮在水上,逐渐在渠中漂远。

  阿婆轻轻拉开廊庑底下的玻璃拉门,收了伞,把他让进去。

  戴好鞋套踏进廊内,她稍微探头看到更里面的花厅门开着,提高声量慢慢讲:“客人到了。”

  周遭寂静,只听雨声。

  阿婆停住片刻,走了进去。

  花厅四角高高吊着料丝灯,因为下雨仍旧开着,泻下满地柔软的光,客室右侧隔了一道雕花繁复的圆月门。

  门前置了素绢屏风,屏角随意挂了一件檀木镶金的雕饰,掩住底下绣的几支桃花。

  两分钟后,中年人被让进圆月门后的暖阁。

  老建筑的布局千百年都是如此,但这间屋子的装饰上却别有巧思,毫无陈腐之气。

  博山炉里没有熏香,只当摆件用,现代电器一应罩在雕花罩里,坐具的褶皱当中藏着丝绸的翠色,檐下有银铃随风震响。

  魏翕正垂头看案几上养水仙的青花瓮,手指搭在未开的花苞上,细指纤纤,白如膏脂,衬得柔软的花瓣都显得粗糙。

  听到人进来的响动,魏翕转过头,黯淡天光映在她光洁明净的面颊上,一层薄薄的绒毛,像笼罩在冷玉上的光晕。

  沾了水的蜜蜡串就搁在青花瓮旁。

  魏翕在阿婆不赞成的目光里讨好的冲她笑了笑。

  她的唇瓣形状很美,但颜色很淡,几乎与雪白肤色相近,仿佛立春细雪中的弱花,透着若有若无的病气。

  布料商被招待坐在东面的玫瑰圈椅上,打包好的样布放在桌上,温润的包浆和木料香气使得封面简洁的样布册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外头的佣人对他的到来毫无诧异,并恪守着令他熟悉却也陌生的礼仪和淡漠,在魏翕坐到他对面时送上茶水,之后缓步离开,屋宇间便静谧如死,布料商甚至听不见魏翕的呼吸声。

  “我想做几身旗袍,不要太艳的颜色,料子微厚透气就好。”魏翕轻声说。

  她身上穿的是件藕荷色的禅服,一枝玉兰绽放于肩头,更显得魏翕玉骨珊珊,窈窕秀弱,高挑,瞧着年岁不很大,鸦黑长发用白玉环束于身后,一双翦水美目黑白分明。

  但从她那双眼睛看,这女孩儿也不会太年幼。布料商放下茶杯,从包裹里拿出更多的样布,给魏翕挑选。

  魏翕对这些似乎很熟悉,手指几下拨弄,上好的香云纱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流动的云霞。

  “浪腰这里裁精细些”,中年人听到魏翕说:“再加一道象牙边压缝,打三个盘花扣,这件下摆绣些梨花,这件绣迎春……”

  他们谈了大约一个小时,桩桩件件,打算的十分精细,布料商记下式样布料要求,略一迟疑,问:“您想找哪位裁缝?还有尺码问题……”

  “徽州这地段的老裁缝我都认得,顶尖那几位看看谁有时间接活,你告诉他们是南乡白际长三道儿下的单,数据照旧,钱会全额先转过去,成品按老地址寄过来就行。”

  说完这些话,魏翕像有些受不住一样低低地咳了两声,她肤色雪白,更兼难掩病容,鸦翅般的睫羽一垂。

  阿婆随即站到了魏翕身边,送客之意昭然若揭。

  既然此间事了,布商顺势告辞,穿花绕柳被男管家带离邻水小榭后,仍能听到身后的咳声越来越重,如被人掐住脖颈而寻求呼吸。

  人总需要换气,就如时间总不可能停留,慢慢的,便都成为一种艰涩的平静。

  这阵咳声惊动了在家里等着的私人医生。

  医生提着急救箱,急匆匆地入内,自圆月门绕过那几扇屏风,携带药物和器具到魏翕跟前。

  阿婆在一侧安静地等待着,她的的呼吸也变得很重,与魏翕破碎的呼吸相叠着,像是屋里中有谁在胡乱拨弄半张残破的筝。

  “没事了,我没事了阿婆,不要担心。”喘了几口,魏翕一边听医生严肃的嘱咐,一边拍了拍阿婆的手,笑容很轻。

  她现在说话也很轻很慢,因为开口说话也是很累的。

  阿婆倏忽之间觉得有些哀凉。

  她在这个家里看着魏翕出生,早些年女孩子的年纪还很小,是真正的精致和活泼,她小学也交了朋友,前呼后拥带着四五个人跑到园子来,坐在如今她坐的这个位置,仰脸叫“阿婆”,调子响亮,又能在尾音里藏一点撒娇气。

  然而在魏翕的母亲死后,她的身体就越来越差,即到日前魏翕那没见过几面的亲生父亲葬身火海,魏家明面上的亲族终于只剩魏翕一人,她的身体也终于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上海发来的讣告被压在雕朱雀的镇纸下,晒在窗口落入的春季天光里,一晾便是一整天。

  魏翕不觉得伤心。

  她那倒插门又被魏家名声吓走的父亲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不清,作为魏翕的生父,魏老爷子到底还是给了他一笔钱使他不至于活得艰难。

  现在该回来的又都回来了。魏翕心平气和地想,她父亲没能在离开前把她掐死,大抵会很后悔,但那时他没做到,以后就更做不到了。

  私人医生低头刷刷刷给她开药单,从小到大,药喝了不知有多少。

  大把大把胶囊,一碗一碗中药,喝得魏翕几乎不能再尝出什么味道。

  她的身体坏了,一点风一点冷雨都能杀了她,阿婆简直把她当成某种碰一下就会碎掉的珍贵瓷器。

  魏翕慢慢走到窗边,案几上蜜蜡串干干净净,颜色很美,光亮幽微又娇嫩,发现她喜欢这些鲜亮的小玩意儿后,家里早几代的藏品都被阿婆翻了出。

  然而她刚刚拿起手串,本来不重的物件就变得沉重了,感受到手腕轻颤魏翕的心也微微一沉。

  几乎是在魏翕身体变化的第一时间,旁边的两个人就把视线投了过来。

  压着力气把手收回来,魏翕移动着自己手中的蜜蜡串想要把它套在另一只手腕上。

  但她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直到手里的东西整个掉了下去。

  硬物砸在地毯上有点轻微的响声。

  魏翕也没有心情再玩了,她什么也没有说,一言不发地望向窗外。

  稍稍亮了点的天光把她的睫毛投在脸颊上的阴影描摹得根根分明,像是一朵开败了的栀子花。

  私人医生走过来,他半眯着眼,给魏翕查了一遍体,视触叩听全套做完,半晌不说话,等慢吞吞的收回听诊器,将血压计等一一放回箱子里,才冲魏翕微微展颜一笑,“不用担心,刚刚只是因为咳了太久,供氧不足有点脱力。”

  他下此定论时,神情镇定自若,坦然如故,不愧是见多生死,看淡别离的医生,如果魏翕不是自己心里有数,估计也要相信他了。

  但她不想阿婆再担心,于是展颜笑了笑,垂着纤长的睫毛,“原来是这样,那我就安心了。”

  阿婆屏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她将医生送出去,打算拐去厨房让厨师炖盅火腿鲜笋汤给魏翕补一补,魏翕目送她一程,转头又把目光放在青花瓮里。

  春雨依然淅淅沥沥的,花树的枝桠在莎莎的响。

  她再照了照,有朵洁白的水仙悄无声息落了下来,在水面漂浮着,影沉沉的水映出她的脸。

  那朵花正栖息在她的眼睛上,那双眼睛很静,一道薄薄的水光细镶在她精致修长的眼睑下,仿佛一道妩媚而锋利的刀光。

  【基础生命值724天23小时59分钟42秒(倒计时)】

  没错。

  医生说的一点都不准。

  他想骗魏翕,可惜不成,她注定得不到无知的快乐了。

  树影盈窗,水声隐隐,魏翕撑着下巴,把自己这十八年人生好好复盘一遍。

  然而一回忆就想到曾祖父,祖父,祖母,想到母亲,想到因为各种意外死去的魏家人,想到曾祖父去世前的悔恨和不舍。

  这些回忆带着斑斓血色储存在思维宫殿里不停错杂回复,直到她揉揉太阳穴,才渐渐平息。

 &em中的蜜蜡串想要把它套在另一只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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