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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即走了出去,站在弟弟边上朗声道:“我家老二说的对,我岳父既然开口我不能违背,何况咱们信义和是漕运的老字号了,要不是朝廷照顾我韩家都没今天,所以我们怎么也得放下私怨,先帮忙将今年的漕运弄好。”
人群里立刻响起个声音:“说的好。”
那位被几个便装衙役护卫下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扬州知府裴大中。
韩怀忠见到是他大为意外,忙带弟弟过去见礼。
四十出头的裴大中笑着冲他颔首:“韩东家,你不容易啊。”又对韩怀义道:“浪子回头,嗯,你还真让本府刮目相看了。”
很显然韩家兄弟那句不能破坏漕运说到了他的心里。
裴大中又回头对人群道:“大家都散了吧,这些热闹没什么好看的。”
知府大人驾到,百姓们自然敬畏听从。
那几个老妈子也先放开了贼老三。
裴大中却只扫了那厮一眼就当没看到似的,然后就在韩怀忠的邀请下登堂入室。
老三想借机跑的,却又给大妈们揪进去了,而张叔明这会儿想走也走不了,只能灰溜溜的站在边上。
裴大中其实在人群后已经听过真相了。
话说入夜后的扬州城里,韩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裴大中要是不闻不问都不对。
何况他本就在为石家昨夜失火一事有些担忧着,因为漕运和他的前途也是息息相关的。
等衙役回报这边的情况后,他就立刻过来了。
但坐下后的裴大中还是明知故问道:“两位东家,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知府面前当然没有商人的位置,但清末时候规矩也没那么多了,所以韩家兄弟都站着。
听闻知府询问弟兄两看了彼此一眼,韩怀忠刚要说话,裴大中却指着韩怀义:“韩家这位浪子回头的,你说。”
韩怀义见状心中一动,他这么聪明的人当然能看出,裴大中似有明知故问的意思,而他特地指着自己。。。
边上的张叔明立马尿了,这厮能说什么好话?
韩怀义果然道:“大人,这个事说起来就怕恶心了您的耳朵。”
“早知道韩家老二跳脱浪荡胆大包天,在本府面前还喘上了,没事,本府今天洗耳恭听。”
裴大中似笑非笑的盯着韩怀义,陈伯哆嗦着手给他上茶,韩怀义见陈伯这样索性接过来大大方方双手捧给知府先,同时道:“是,那在下就听您的,和您慢慢说说。”
此时此刻韩家的下人们,包括账房高玉明,周阿达和鱼儿甚至高寡妇都在院子里远远的看着。
鱼儿见二少爷在知府这么大的官面前不卑不亢的模样,欢喜的紧,就悄悄和她爹说:“二少爷肯定要借机告状了。”
周阿达却忧心忡忡:“官老爷的心思谁知道啊,他怎么不让大少爷说话呢。”
他显然很担心那败家子捅娄子。
其实何止是他,整个韩家上下都揪着心呢,包括韩怀忠在内。
韩怀义哪管那么多,这么好的机会他能放过才怪。
他这就条理分明的说了起来。
但韩怀义让裴大中都感到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直接告状。
而是用“听说”“突然”“很奇怪”这些字眼来表示不解,仅此而已。
韩怀义都没个情绪的说:“石家失火后的今天,在下就听说外面很多人突然在传,说石金涛找我家求助我家趁机。。。但石家的人确实没有找过在下和在下的大哥,外面居然就传出这种话来,实在奇怪。”
至于对张叔明,韩怀义也说的很平和。
他表示:“在下回到家里时,正听到这个人在问我大哥,准备收石家多少钱,要我大哥不要趁机落井下石。”
“哦?”裴大中继续明知故问:“这位是什么人?”
张叔明忙弯腰要自我介绍,老实了半天的韩怀义猛回头:“边上去,大人没让你说话轮到你插嘴吗?”
这特么。。。
张叔明要吐血不说,裴大中都无语,韩怀义接着道:“回大人,这位是我哥名义上的岳父。”
岳父还有名义上的?裴大中其实知道些内情很想笑,他倒要看看这刁钻小儿能讲些什么。
韩怀义道:“但他和石家还有在扬州府起诉过先父的那两位走的更近些。所以他今天其实是为石家做说客来着。”他的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难听,虽然里面一个脏字没有。
张叔明实在不能不辩解的喊道:“大人,在下只是关心小婿,怕他。。。”
“怕我大哥什么?”韩怀义瞬间直起腰来。
然后毫不客气的道:“本来想给你点脸皮,既然你不要脸,那我就当着知府大人的面问你几句话,你敢不敢答?”
“你问。”裴大中沉声说。
石家一遭殃,韩家的船只就成维护了漕运的重中之重。
冲这点他也要偏袒韩家一些。
何况这些人的做法确实恶心,甚至连基本的廉耻都没了。
裴大中作为读书人出身的汉官,这点节操还是有的,因此他开腔撑了韩怀义一把。
他这句话一说,立场就明显了,韩家上下顿时松了口气。
张叔明却几乎站立不稳。
韩怀义今日最恨的不是石家,而是族内那两个还有这位。
他立刻抓住机会道:“你为何关心石家超过亲家?”
裴大中闻言不由暗赞韩怀义一声聪明。
因为韩怀义这一问先给张叔明定了个立场。
不等对方回答,韩怀义再连续发问:“你为何要关心我家要收石家多少银子?我家的生意和你何干?还是说我家收对方多少和你其实有关?”
张叔明慌张的忙和裴大中辩解说:“我没有,我,大人,小人只是担心小婿在这个节骨眼上,对石家要价太狠坏了口碑,小人也是关心啊。”
裴大中却只喝茶只听着。
韩怀义见状心中更有把握,他便又绕了回去指着老二老三问张叔明:“嗯,你口口声声要我们兄弟不要对石家落井下石,那么先父,也就是你亲家病重时这两位对先父落井下石,你为何一言不发,然后今天还和他们联袂登门?”
总之,他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帮外人不帮自己家人。
世人常态都是帮亲不帮理,张叔明的行为明显不正常。
何况韩家又没错,韩怀义这么问,他顿时无法回答。
韩怀义接着又问他:“我大哥已经和你解释那些是谣言,但你说不重要,因为你只觉得那些谣言让你面皮没光,这句话你说了没有?知府大人让我问你话呢,你说了没有!”
他忽然提高了音量。
张叔明知道无法抵赖,在这节骨眼上他也不能撒谎,只好道:“外面说的确实太难听,我女婿要是那样我的话,我确实抬不起头来啊。”
“哦。”韩怀义懂了,你还要继续冠冕堂皇是吧,那我也恶心你一回。
于是他道:“按着你这道理,也就是说外面要是有人传你老婆偷汉了,你老婆和你解释也没用,你得杀妻才能证明自己头上不绿是不是?”
谁能想到这厮当着知府大人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全场为之一静,而裴大中拼命含着茶好险没喷出来。
韩怀义却一脸无辜:“不是这个道理吗?不然为什么外人说什么你都当真,我大哥和你的解释却不重要,在你看来你的面皮比韩家的生意还重,所以为了你的面皮,我们兄弟必须白送船只给石家,这样你脸上才有光。”
他随即叹息:“其实这道理你自己都不信,因为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蠢货,唯有别有用心的人才会故作糊涂强词夺理。虽说家丑不可外谈,但如今明府在上。”
韩怀义对怀忠道:“大哥,事已至此我们韩家总要落个清白才行,我们还是请知府大人做主,将这三位当场询问一番吧,想必在明府面前他们不敢撒谎窜供,一定能很快交代出他们到底收了某家多少好处,才能干出这么没有廉耻的事来的。”
他说完既对裴大中躬身道:“知府大人,求您为民做主,还我韩家一个清白。”
啷——裴大中轻轻的将茶杯放在了桌几上,他先问韩怀忠:“你的意思呢?”
张叔明拼命看向韩怀忠,裴大中注意到韩怀忠却看向弟弟,而那个过去名声狼藉今日谈吐做事都有度且狠辣的小子,此刻却没有给他大哥任何压力。
他完全是一副,啊,地上那个砖缝可作诗的模样。
这时,韩怀忠一咬牙:“大人,在下能否提个不情之请?”
“你讲。”
他指着族内的那两人:“这两位曾在我韩家和石家生意的关键时刻,莫名其妙状告先父,纠缠取闹导致信义和输了场生意。事后他们不知悔改还再度登门来恶心我们,我们兄弟想请大人做主,判我两兄弟从此和彼韩无任何关系。”
“可。还有别的要求没有?”
“没了。”韩怀忠说完都有些不敢看弟弟,裴大中有心看看韩怀义到底怎么样,就问:“那位二少爷呢?”
到这个地步,白痴都知道知府对韩家的态度了。
这不,堂堂明府都调侃起败家子来了。
韩怀义却没飘,他老老实实的拱手道:“大人,韩家的事我大哥做主就行,他说没了,就没了。”
韩怀忠不由感动,但韩家的那些下人们都恨的跺脚。
心想二少爷你平时张牙舞爪什么亏都不肯吃,现在怎么这么听话了呢。
其实他们不知,韩怀义所求更多。
信义和在韩成德时代的后期,在官面上已经没人了。
裴大中为人清高,满族提督贪腐无度,也就石金涛能巴结到满人头上。
但今天裴大中既释放善意,韩怀义怎么也得营造个识大体的样子先。
更何况,张叔明算对手吗?
裴大中见状果然很满意。
他赞道:“兄长仁厚,弟弟。。。现在也懂事了。”
韩怀义顿时有些憋屈,你停顿个啥,你这样还不如不夸我呢,要是现在是1912我打你你信不信?
裴大中哪里知道这个混蛋脑子里居然在想这些。
他继续道:“嗯。从此韩家兄弟和族内这些人等再无关系。来啊,将那两个人给本府打出去!他们要是以后再敢登韩家兄弟的大门,再参合韩家兄弟的生意说三道四造谣污蔑,本府定不轻饶。”
“是!”几个便装的衙役立刻将韩氏的老二老三揪着拳打脚踢的拽出门去。
裴大中随即起身对张叔明道:“你也走吧。”
知府大人语气虽然平淡,但眼中的冷意森森,显然对他相当的不满。张叔明心惊胆战着赶紧讪讪先走,韩家院落里的人先看那两个家伙被知府轰出去,再看他灰溜溜的样子都无比痛快。
等衙役回来后,裴大中站在前厅的台阶上对韩家兄弟道:“既然无事本府也就先走了,不过你们记得你们的话,万万不因私怨耽误了漕运即可。”
知府的话里似乎有话,韩怀忠却没注意到,他忙答应。
但韩二没有吭声。
裴大中就问:“韩二少,你怎么没答呀。”
韩怀义一咬牙,赌一把的道:“在下不敢瞒明府,在下心里正憋气,就在想只要不耽误了漕运,怎么收拾石家呢。”
韩怀忠听他这么说都急眼了,你小子疯了是不是?
韩家上下也都惊呆。
让大家意外的是裴大中只是冷哼一声说:“耽误漕运本府就要你的脑袋。”
然后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韩怀忠送完他之后脑子都晕乎乎的,知府大人这是支持韩家去搞事情是不是?
韩家的账房,管事乃至下人们此刻却都爆炸了。
一群人围着二少爷在那里蹦跶,就连过去最看不上败家子的高玉明都合不拢嘴。
因为败家子最后一出完全试探出知府大人的立场了呀。
此刻夜深人静,并没走多远的裴大中听到韩家院落里响起的欢呼声。
他就和身边某心腹都头道:“话说这韩二还真让本府意外啊。”
“大人说的是,那小子还被我抓过的,没几年居然出息了。”
“哦,为什么抓他?”
“他那年喝多了,为个粉头差点把醉花楼砸了,白三拿他还没辙只能报官。”
“然后呢。”
“没真想抓他,只是吓唬一下,那小子跳河跑了,但他到对岸还骂白三说什么江湖事江湖了,找上六扇门的都不是英雄好汉。”
裴大中啼笑皆非的道:“他是好汉?嗯,今天看倒是条汉子。最起码行事很正,骨子里也有规矩,对他大哥也体谅友爱。”
“是啊,大人,当时小的还以为这混球会死咬着张叔明不放呢,他那样确实让小的对他也刮目相看。”
“就怕张叔明那等货色记吃不记打呀。”裴大中爱看易经,总觉得张叔明面相刻薄,他不懂韩成德为何找这种人做亲家,话说他冷眼石家韩家争斗的过程时,反感石金涛同时却也觉得韩成德无能。
当然死者为大,这句话他是不会说的。
不过对韩二刮目相看的知府要是晓得,石家的那把火其实是败家子放的话,估计又是副态度了吧。
和兴高采烈的韩家相比,已经得到消息的石金涛却是面如死灰。
吴培明这会儿也耷拉着脑袋。
两人面前放着的庆功酒早成苦酒。
更致命的是,石金涛听说市面上已经开始传,石家忽悠韩家船工把价格都开到了五两银子一个人。
这是指名道姓的编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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