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避世隐居第4/4段
金世眠道:“子夜更深，拂琴弄月，师清玄显然心情大好。”“非也。琴韵里夹带着丝丝忧烦。初来乍到，而又‘虎狼’环伺，当然郁闷了！”金世眠笑道:“果然是个情种，这么沁人心脾的乐曲，也能过滤出心事，服了你了。”
“那时云开月朗，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听师姑娘诉说心事，虽夹带忧烦，却在忧烦里风情万种。”这话是古月胡说的，由胡思文当前转述给晴翠，也不知道她是否认同，自己倒是又沉迷了起来。晴翠亦是欲罢不能，满心向往，只在对面静默独坐等着。片刻后插口打断，说道:“这位古月胡‘尊者’用情颇深，除了乔扮车夫伴行数日外，之前与师清玄是否照面？”“没有。只闻其名其声，不曾谋面。”“还以为师清玄的武功及琴艺，都是古月胡前辈教会的呢！”“当然不是。多半是师爷戴明发所授。”“愿闻其详。”晴翠愈发好奇，于是胡思文往更前处说开。
师清玄籍贯高唐州，祖上追随宋太祖参于“陈桥兵变”，可称开国将领。尽管“杯酒释兵权”后，失了权力，却也得到了不菲封地及“丹书铁券”特权，因此非但衣食宽裕，尚且政治司法亦有保障。然而世道荒唐，前途难测，却是因为师清玄的玉容花貌，而祸起萧墙！那年元夕花灯节，童心未泯的师清玄突发奇想，竟自女扮男装，一人悄然混迹街巷，随成群结队的人流，往城隍庙玩灯过节。
一个人的街道是冷清的，许多人的集结哪怕腊月也能取暖，何况是火树银花元夕夜。但见灯火熠熠生辉如白昼，人群亚肩迭背似过江鲫鱼。不时有孩童闯出，执鱼龙灯追逐；偶尔驶来几部宝马雕车，座上富贾千金华服，吸人眼睛；也有三五丽人巧笑盼兮，盈盈而去，落下暗香缕缕；更多的是寻常百姓牵手结伴，着新装，带笑脸，与达官贵人揣同一种心情，过同样一种节日。合该有事，话说一人自灯火阑珊处抚琴弄月，幽幽音律透嘈杂传来，师清玄一时技痒，靠了过去。是一色衰徐娘自叹命薄，流落街头度日，模样似琴声哀怨惨淡。一纨绔子弟锦袍高冠，身边跟有三五泼皮，围着那徐娘讥讽调笑，浪声淫语不堪视听。师清玄一时没能忍住，喝道:“无良恶少，欺侮弱小，吃小爷铁扇金笛！”那纨绔恶少见来者标致粉脸，不过一文弱书生罢了，哪放在眼里。当即不怒反笑，“小的们，将这娘娘腔阉了，带回府衙充太监，陪俺家侍女逗乐了，哈——”
胡思文又停下来了，这一次不是沉迷陶醉，是怅惘命运无常。
对付几个恶少泼皮，以师清玄的身手，自是没什么问题，也真是过足了瘾。却是打“错”了人，打了那个最不可以打的人，因为那个人的份量，相当于一座城！唉，一念之差，命运的前路从此天翻地覆。有的人三天两头就打一场架，几十年如此，都没发生甚么事；有的人打一次架就吃官司；有的人忒背运，一次就打死人，或者被打死。师清玄打的这场架，更比打死了人还严重。那时气也出了，也赚足了风头，却暴露了行踪。因此，这个从深闺里走出的女子，一夜间惊动整座高唐府城！接下来是一连串设计陷害，竟连开朝太祖御敕的“丹书铁券”也平白失落。没了“保护伞”，其势危如累卵，家眷宅院田园焉能苟全。其间多有好汉惜玉怜香，助拳仗义，却是风闻敌人乃府尹高骈之公子，也便偃旗息鼓，围而静观。所幸戴明发师爷颇有担当，多方斡旋延缓，并暗地里变卖田产宅院，图得来日金蝉脱壳。临行前的几天，一切家当财物结束妥当，竟是寻不得胆大车夫引路，而州府拘拿师清玄日期临近，一众师家老小及管事仆从三二十人尽皆慌神，连戴明发师爷也失了主张……
尤记得那晚云绕月微，一缕琴声自师家透窗而出，其韵却落在高墙出不来，似云雾锁嫦娥，听来空荡无魂魄。墙外路人古月胡黯然驻足，片刻已知其意。墙内之人弹唱的是《白居易.琵琶行》，诉说哀怨无助，而愁思难解。当即取箫吹奏回应，是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意为随遇而安，藐视困难，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如词中所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金世眠稍逊风骚，当时倚了铁拐，猴子般腾腾腾蹿上树桠，自高墙外看将过去。但见楼宇亭台次第有序，花木山石错落其间，是一处园林豪宅府第。金世眠啧啧有声，叹道:“若非天上神仙府，便是人间帝王家。此处钟灵毓秀地，才生得师清玄这等人才！”
彼时金古二人初来乍到，于巷陌市曹便听得许多传闻，十之八九涉及师清玄事迹。各种说法因由都有，惟色艺双绝口径一致。因此未及谋面，便心生好感，萌动英雄救美之念想。
金世眠嫌古月胡磨磨唧唧，言说入内看个究竟。古月胡制止，声称“此女只应天上有，切勿亵渎惊扰，唐突佳人。”仿佛结识了许多年，引发一腔柔情蜜意满满溢溢。而此时墙内琴声又起，似乎云收雨霁，变得清朗嬉皮。弹奏的还是白居易的诗曲，《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古月胡暗自喝彩，冲金世眠笑道:“可知其意？”“显是心情大好，遇上了知音了。”古月胡回道:“差不多。此女英气洒脱，带着稚气嬉皮，而面对困窘，强敌环伺，竟是还笑得出来。嘿嘿，我喜欢，她还邀请咱们进去喝酒哩！”“好啊，这便入内进去。”“等等，日后烦兄弟一起护送途中，自能相见。少时我等尚有要事在身，并无余暇。”“嗯。”金世眠遗憾摇头。作别之时，古月胡又吹奏了一曲，是李白《从军行》:“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撂下相助脱困豪言，复修书数语，交由金世眠绑于飞镖，射往灯烛荧煌阁楼处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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