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爱情第2/2段
他主动和她打招呼,于是他们交谈起来。交谈中她得知他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早先在这里练笛子是因为一心想报考音乐学院,但是没考上,又改学画画报考美术学院,仍然没考上,但学得一门绘画手艺,于是在小城的电影院当了美工。
杜鹃花再次盛开的季节,她随父母回到了江南。和他告别的那天,他在树林里吻了她,那年她二十岁。她幸福得哭了。小伙子说他将不停地考下去,直到考上姑娘所在的那座城市的美术学院。姑娘说,你来时别忘把笛子带上。
但是,小伙子很快像笛声似的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她曾悄悄地打听过他的去向,然而,人们只知道他走了。
她像所有恋爱中的女人一样,固执而伤心地认定小伙子是因为没有能考上江南的那所美院而无颜见她。她懊悔自己当年没有坚定地留在山城,留在他的身边。人生的这次初恋如同医生楔进伤骨的一根钢钉——时间长了似乎忘记了它的存在,但无论过了多少年,阴雨天的时候,那个地方仍会隐隐作痛。
如今,已过中年的她坐在火车上回想往事,竟心痛得无法忍受。她甚至冒出一个惊人的念头:从西部完成出差任务后,她将重返这座山城去找他——如果他结了婚,他一定不幸福,那么她将告诉他这些年她是如何想念他的。她会等待他结束不美满的婚姻,然后嫁给他。她会让他相信:再大的城市,没有他,也是一座空城,再偏僻的城镇,有了他,就是天堂。
火车呼啸着前进,黑夜很快降临了,她却因回忆、因要作决定而难以入眠。仰卧在上层铺位,天花板上浮现的都是他当年的影子,耳畔回响的尽是那来自杜鹃花丛的笛声。
火车经过一个小站,短暂的停留后,幽暗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接着。两个刚上车的男人将行李重重地放在了她身下的铺位上。
“快,把烧鸡拿出来,可惜只剩了半瓶酒……”其中一个男人催促着同伴。
她翻了个身,过道上的脚灯恰好照亮了那个说话的男人的半边脸庞,她周身的血液顿时仿佛凝固了——即便再过一百年,她也能认出他。尽管他胖了,尽管他那已掺杂白发的长发在脑后束了起来,像一个老摇滚乐手。
这些年她纵然想象过千百种与他重逢的情景,但绝对想象不到此刻这种场面。她屏住呼吸,聆听身下的每一个响动,也聆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
两个男人撕开了一只或者两只烧鸡,酒瓶也打开了,顿时,鸡肉香与酒香弥漫了黑暗中的半节车厢。他们压低着声音谈话,谈话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她断断续续听出来,当年那个在花丛中吹笛子的年轻人,那个在花丛中挥动画笔的年轻人,如今正在乡村做收购古董的生意,而且,当天他和同伴显然颇有收获,因为,她听到他们在讪笑一个不识货的山村老妪,廉价地出让了祖传的宝物。
她不敢翻身,虽然她清楚在下铺看不见头顶上的人。
她无法形容那复杂的心情,只有继续听他们的对话。这时,列车又停了一会儿,直觉告诉她当年生活过的那个小城到了。果然,他又说话了。他告诉同伴这儿是他的老家。
她觉得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或许会跳出来落到他们的面前吓他一跳。她等待着听他讲述从前的一切。他笑着说:“当年在小城的公园里练过笛子,身子整天弯得像虾米一样滑稽,后来也是为了离开这个鬼地方,又装模作样地学画画,在电影院留下鬼画符似的电影宣传画;还亲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哭得一塌糊涂,把我吓了一跳……”
同伴也笑,问他之前亲过女人没有,他回答说:“没有。当时年轻,心情也不好,人寂寞的时候顾不上挑对象。现在回想起来,那女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瘦得像根柴火棒,搂在怀里都硌骨头。我当时浪漫得把她当成了林妹妹。”
他的同伴痴笑着,大概嘴里还含着块鸡肉,说话有点含混:“难怪,我见你挑的那些女人都是肉团团的,就说你老婆吧……”
躺在上铺的她感觉血液好像凝固了,身体也僵硬了……她咬着厚厚的被头,知道了什么叫欲哭无泪!车轮轰隆隆地碾过冰冷的钢轨,就像从她心上碾过去一样。奇怪,她已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忽然,她大笑了一声,后来竟笑出了眼泪。随后一切陷入寂静。铺下的男人惊讶地揣测着:“上铺莫不是睡了个精神病人?”另一位打着哈欠说:“那人肯定在做梦。”
不久,从下铺传来了两个男人比赛似的鼾声,在深夜里震耳欲聋。几年后,当她坐在我对面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是在火车上。她的语气很平缓,仿佛在讲一件与她不相干的事情。她说,自从那次出差后,生活变得安安静静,从此,她再也不向单位抢着要出差的机会了。她这次乘火车是去西部看她的先生,先生在一项供电工程中傲总工程师。他们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也当了工程师,儿子和女朋友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年底就结婚。
车厢里发出一阵阵欣喜的惊呼,原来窗外飘雪了,这是今年的头一场雪。
列车在漫天飞舞的雪片中呼啸着前进。
本章节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