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年第1/1段
张运来的治疗像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又像是一个拼图游戏。他的父亲每存够一次钱就带他去做一次皮肤移植手术。平时要定期不定期去检查维护,打针吃药不断。张运来185公分的身高,被药物催肥至200斤。且因为汗腺受损,不能过量运动。治疗占满了张运来的整个青春期。他的成长是一种巨大的消耗。最先耗尽能量的是妈妈,她不能说出来的的千言万语都变成了每天的偷偷掉泪,无尽的后悔撕扯着这个哑巴女人。她没日没夜地守护两个孩子,想念死去的女儿,常常不思饮食,动辄疯狂地捶打自己,不到三年,形容枯槁,终于油尽灯枯。
张有德高中毕业,因家中穷困潦倒,老大不小才娶了哑巴为妻。后去广州打工,做到工厂的车间经理。火灾后,一年只回家一次,全部时间用来加班打工,存够钱就寄回来,叔叔带他俩去省城看病。十年来全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极少,张有德只能通过写信和电话教育孩子。
张运来再也没进学校一天。
父亲最先带福生去了小学顺利复学。福生性子野,脾气坏,同龄没人敢当面嘲笑他,否则就是挨一顿揍。高年级的孩子指点他,他也会掂起石头上去拼命。他没有同学交往,频繁地换同桌,经常没有同桌。也没有老师特别关注他。那些做心理辅导的志愿者跟一年一度元宵灯展的花灯似的,见一次就断了。他戴帽低头的样子和背影倒是上了电视和公益组织的宣传册。在这项公益活动里,张福生浮起,沉下,最后只是觉得好玩,不如相互看个新奇。
张福生闹了很多次不起床不去读书,很多次被妈妈强行拖去学校。幸运的是,在妈妈死后的第二年,有一位来自浙江桐乡的刘女士得知兄弟俩的遭遇,坚持每个月给两个孩子汇款,鼓励张福生坚持上学。经常打电话聊天。在兄弟俩心里,浙江的阿姨虽然不懂心理学,但是每一句话都是天籁之音。但是对于两只千疮百孔、受伤累累的小动物,有什么药物能药到病除,起到治疗奇效啊!终于熬到初中毕业,张福生再也不踏进学校半步。
张运来看在眼里,一年后病情稍微稳定些,爸爸让他复学,他拒绝了。频繁进出医院,课程掉进度太多,中考失利还是得回家。山里孩子大多是初中毕业,考不到重点高中就出去打工。张运来跟爸爸辩称,不一定在学校就是学习,你不是教育我们要终身学习时刻学习吗?我保证在家一样学习。
张运来说到做到,爸爸给买了一台电脑,他自己在家学习软硬件,摸索使用。爸爸不断寄回来各类书籍,人文的科学的。张运来逐渐发现这是一场比在学校更大的学习,而且是快乐自由的。
18岁,他利用电脑帮网站开发公司做一些网站维护工作,开始少量赚钱。20岁爸爸给他找了一份工作,替朋友守网店。网店在他的运营下,生意不错,他的报酬可观。但这份工作他不喜欢,被时间捆绑的滋味如同被镣铐铐住了手脚。虽然他从不白天外出,依然觉着像是只被绳索拴紧的狗。
为了持续治疗,他不得不妥协。
每一次手术,他都觉得是一次爆炸,一次死里逃生。太多的手术以后,带给他的不再是宽慰,是无所谓。在他看来,生存并非难事。活下去容易,但是有质量的生命是什么状态的?他只在书上看到。他研究过贝多芬、史蒂芬霍金、海伦,后来又看了尼克胡哲的励志视频。他好像没有被他们打动。他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不去关注生命的身体部分,而是花大量时间去做精神构建、创造发现?他们对精神世界的追求的快乐已经远超过肉体的痛苦?如果伤残是大自然的一种生命状态,为何他的生命状态如此糟糕?全家人辛苦挣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给他做手术,长年与药物相伴。全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投资和有趣的消费。不能晒太阳不能旅游不能见人。。。世人的日常是他的禁忌,世人的快乐是他的奢望。他的世界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他的朋友只有电脑和书,没有其他亲密关系。他烦躁的时候会把书一页一页撕掉,再一页一页粘起来。他撕过《时间简史》《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也撕过成语辞典、《基督山伯爵》。但没动过《唐诗选集》和《历代文选》,那是他心中最美的桃花源。
他带着弟弟出来租住这里已经四年,这里的房子面临拆除,房东今年已经不收房租。明年一开春开工就可能会断水断电断网,另租房迫在眉睫。本来弟弟在到处看房,现在进局子了,他无法一个人完成这些事情。弟弟负责一切外勤,是他的眼睛和身体。所有的生活用品采购目前都是网购,尚能应付。未来,就是不久远的未来,怎么自处,他既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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