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第2/2段
我和陶明凡把他扶上楼,醉醺醺地滚在床上。
“表姐在家里过得惯吗?”车蓉想,她忧虑着田昌燕,怕她突然又失联,就常常陪她唱歌跳舞,要把她的心留在上湖。
姊妹广场竣工那天,车蓉就领头组建姊妹歌舞队,有20世纪六十年代从县电力公司下放上湖的陆奶奶,有计划经济时代在县糖酒公司任出纳因贪污刑满释放的孙爷爷,有下乡知青扎根下湖开花结果的何大婶,有姊妹湖中学毕业高考落板回家务农的袁二哥、邱大姐,还有如今开着皮卡车卖馒头的邬娅美。几代人因骨子里的歌舞因子联结着,把姊妹湖之夜唱得浓酽,舞得芬芳。嬉皮、一把手、左跛子、张麻子也跟在后面扭脖子、弯腰杆、甩屁股。飞脚猫偶尔也上阵吼上一两曲,蹦上一两圈。
田昌燕给车蓉说过,她抛不下歌舞情结,在杭州时,四大剧院她都去过,闲着就和室友模仿剧院的节目自编自演,自唱自舞,自娱自乐,聊以**。她一回到上湖,车蓉就邀约她到姊妹广场一展才艺,她也像参加盛大晚会,打扮得美丽又大方。
“燕子,银店工资一定很高,不然你给你爸妈也建不起小楼房!”当曲终舞停,邬娅美问田昌燕。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邬娅美无意间刺痛田昌燕尚未弥缝的伤口,脸色顿时阴沉着。车蓉唯恐表姐受不得刺激,就撒下善意的谎:“银店有个剧团,表姐负责编舞,表演给顾客看。”
邬娅美伸出大拇指:“燕子好能干!”
伴随欢快的音乐,田昌燕又开始翩翩起舞,长发披肩,搭在红色高领毛衣上,紧身牛仔裤衬得双腿修长,灵动的舞步令人目不暇接。众人惊呼也好,点赞也罢,乱不了她歌喉和舞步的方寸,似乎回归到花季少年。一曲拉丁舞戛然而止,她右脚立地,左脚往后向上蹬直,再挺胸抬头,左手朝上伸平,右手斜向天空,眼神朝右看向远方,独特造型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邬娅美说:“燕子,钱挣不完,你就在家里教我们唱歌跳舞,唱到跳到县春晚。”
田昌燕说:“好,我们不唱到跳到省春晚、央视春晚,就不歇脚。”
自信的歌喉和舞姿像点燃的烈火,似乎将田昌燕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痛付之一炬。世上事物不像人们想象的十全十美,有时指望如愿以偿,可又突然被扼杀在摇篮里。
飞脚猫在姊妹广场吆喝道:“贾志鹏押走了!”
一把手说:“神经病,你又说胡话!”
飞脚猫说:“你这个不得好死的,我的眼睛又没瞎,在乡政府看见的!”
“该抓,不给他长记性,他也不晓得锅儿是铁铸的。”“和尚打伞无法(发)无天,太张狂,不栽跟斗,是时候没到!”“胆子太大,罪有应得!”……老百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虽然他们看着贾志鹏长大,却恨他贪赃枉法。天空又起乌云,薄薄的,月亮终于穿越而过,从窗户爬上床头。我想,人一生就像月亮,总是亏了又圆,圆了又亏,正如田昌燕回归,我们“六指拇”再团圆,贾志鹏却被“双规”。游学春看风行事,见风使舵,徇私枉法,而贾志鹏夜郎自大,狂妄贪婪,目无法纪,和幺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两舅侄如山顶松了土的石头滚下山,也就不足为怪。胆子不是任何时候都要比天大,别人的钱不是平白无故好收的,我和柳大花暗地里保护他,一次次拒绝他无底线的说情打招呼,却最终没能保护他。他也一次次睁大仇恨的眼睛,凶光似乎要穿透墙壁,化成匕首,刺向他的仇人。像唤狗一样,主人唤一声,就摇着尾巴奔过去,我从小就没这德性,做不出这低三下四的贱活。他把我当成最大的仇人,恨透我。柳大花也不听他的使唤,不愿当他的喽啰围绕他的屁股转,他也恨她,说她和我同流合污穿着裢裆裤。但他又抓不住我们的丁点儿把柄,想咬一口,犹如狗咬刺猬,却无从下口。哎,贾志鹏啊,贾志鹏,你已病入膏肓,但愿你好好接受改造,洗涤灵魂,走出监狱,重新做人。想起贾志鹏,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仿佛看见夜空中的嫦娥在讥笑我们“六指拇”。没惊碰车蓉,我轻手轻脚地下床,出了房间,伫立在姊妹湖边。
排列整齐的太阳能灯像朵朵山花开放,把姊妹湖的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昼,人影连同灯光、三角梅、垂柳,沐浴在湖水里,弧形般地流动着,那样地动情。月光,晚风,清漪,碧波,鱼虾,全在这儿聚会。我们“六指拇”童年的欢声笑语又像放电影,浮现在我的眼前。一到夏天,柳大花、阚天瑛、田昌燕轮番穿着红、黄、白三色泳装,插在我和陶明凡、贾志鹏之间,等我喊完“一、二、三,跳”,就像鲤鱼翻身钻入水下,一会儿又凫出头。然后翻腾着身子,变换着泳姿,忽而躺在湖面上,仿佛休眠的鱼,忽而站在深水里,任凉爽的阳光抚摸伸向蔚蓝天空的双手,简直遗忘了岸上的世界。我们“六指拇”已近不惑,既堪回首的往事像点点繁星,被姊妹湖珍藏着共同渴盼的心灵、相互激荡的热情、各自离奇的想象,童稚的思念印在梦中的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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