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赛后的晚饭第1/3段
如果不是因为米乐赛后跟我说的话,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进入张涛涛的生活。他恐怕只会是我生命里的匆匆过客,一张照片里要想一会名字的脸庞,梦中一闪而过的人像。
他大概也不会想能与我有这么一段交集。
医务室的医生告诉我们他回宿舍了。我们追过去时,看到他已经背起书包朝校门口走了,还穿着队服跟球鞋。米乐冲他喊涛哥,他停了下来。这是他走读的第三天,估计是第一次有人关注到他为什么突然不在学校住了。
于是我们了解到了原因。他是那种别人不问,一辈子都不会说一句话的人。要是问了,并不会多排斥把事情说出来。这说明他是个愿意说话与交流的人,沉默并非生活的常态,只是缺少一个他认可的倾听对象。
或许他的故事本身没有多新奇,我们总能在一些报纸或杂志上看到。那些文字的记述与我们有着距离,而他今天的诉说把这种生活直接拉到了我们眼前。一位常年在外务工的父亲,一位身体不是很好的母亲,快上小学的妹妹。四口之家在开发区租着一间小屋,等安置房。妈妈每天骑车上班——车后面拉的是做手抓饼的铁板和煤气罐,还有各种食材与调料。做手抓饼从来不是两面煎好打上鸡蛋堆满配菜淋好调料打包装袋收钱转账就完事的。所有东西都得在出发前准备完毕,肉解冻,生菜洗净,调料配好。在准备好之前要进货,在进货之前要选对价格,在选对价格前要知道市场价和批发价,知道在哪里买最实惠,哪里买的看似便宜但可能有质量问题得慎重考虑。而在做完一天的生意后,先要清洗铁板与餐具,收好剩下的食材,清洗完后要算好账,算好账后要扣掉成本,包括油钱煤气钱菜钱,扣掉成本后要去买自己吃的菜,买完以后要回家做饭,做完饭以后要看小女儿做功课,看完以后要批改,批改完以后要在家长群里谢谢老师的关心。
手抓饼是个好东西,当早餐没问题,当正餐没问题,当宵夜也没什么不对。开发区有集中搬迁后定居的土著,有外来的农民工,有饥肠辘辘的大学生,有喜欢在夜市谈理想的加班党和他那一群疲惫到不愿抬头的同事。他们对手抓饼都有需求,于是当妈妈的就要做、做、做,不停地做,像转动得一刻不歇息的排气扇。
他没有把以上纷繁复杂的内容全告诉我们。有一部分是我和米乐一点点发现的,用我们自己的眼睛。
好在出摊的地方离家不远,他倒是说了这句话,轻描淡写,我和米乐没吭声,只是点头。他继续讲,这两天妈妈身体不是太好,腰疼得厉害,不方便中途回家给小姑娘做饭了。所以当哥哥的就在放学后往家赶,给妹妹做晚饭,陪她一起写作业。
妈妈太累了。妹妹吃完饭后,他会去摊子上替她一会。
他拿着假条从校门口走了,我和米乐只剩在铁门里面面相觑了。
我们去吃晚饭。看到几个未接来电,施震华打的,问我在哪。我说有点累,回宿舍休息了。他很震惊我居然住校了。他说他爸在门口接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吃晚饭,赵蕤也在。我说不了,晚上还有自习。非常感谢,下次聚。
几个月没见,他对我现在的生活感到不可思议,好像最熟悉的人突然形同陌路了似的。一百多天的分离,已培养出陌生了吗?还是我把自己封闭得太久了,让身边的人都离我太远了?今天他提到,我才想起来六年级一整年我没踢过一场比赛,看都没去看过。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并不因为我不踢球了就改变。而现在,生活好像也没有因为我重新站上绿茵场就更好。
但也不一定。我还是在无声无息中影响了他人。尽管我不在场,可他们俩还是因为想给我留个号码而跟取代我的人产生了矛盾。即便没有我,我还是会影响到别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我害怕了。“自己”神秘而让人畏惧,我没法控制“柯佩韦”这个人对与他有关的所有人(包括我本人)起的作用。
就像今天听涛涛说话一样。我不知道,听了他的话会让他好一些还是根本没用,一切都不能预料,但似乎又会悄然发生反应,不知是好是坏。
但愿我别再破坏别人的生活了。
柯柯,为什么不吃饭。米乐问。他明明也在发呆,我们俩都很木讷地坐在食堂里,桌上摆着两盘饭菜。附近人来人往,喧闹嘈杂,我听不见,我们在一个昏暗的角落。米乐还穿着他的球衣,那几点血痕还挂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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