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飞翔的梦想,下坠的生命…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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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晃到了学校西面,那片教学楼是音乐、美术、劳技、计算机等课程专用的,晚上一片漆黑,没有人会来。大楼的背面有棵硕大的枫杨树,它的年龄远远超过这片新修起的校区。不知它是被移过来的还是一直在这。树木真奇怪。我抚摸着树干。它好像没有生命,因为我们难以见证树木被砍伐以外的死亡。可它是活的,和我们人一样,都是活的,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一棵树能活多久?十年,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它比我们这些能自由自在抚摸它枝干的人能存在更久的时间。而那枚绿色的队徽,和树木夏日的树叶一样富于生命的绿色队徽,它被我看到,在一张由数据构成的照片上,在一个颤抖的手机屏幕前。它居然也是真的,缀满了向我闻不见的咸腥泥土,那是与中国相隔了千山万水的哥伦比亚的泥土,但也是真实的泥土。一位记者在事故现场拍下了它,以告诉我们高空中的那次坠落并不是一场噩梦。

  我在手机的浏览器里输入了几个尚且记得的字。网络把一首我还没忘记的诗交还给我:

  谁此刻在这世界的某地哭,

  没理由地在这世界上哭,

  在哭我。

  谁此刻在这夜里的某地笑,

  没理由地在夜里笑,

  笑着我。

  谁此刻在这世界的某地走,

  没理由地在这世界上走,

  走向我。

  谁此刻在这世界的某地死,

  没理由地在这世界里死,

  看着我。

  我哭了,没出声、没理由地哭。或许是想到了这首前几天看到的诗,或许是闻到了哥伦比亚松软潮湿的泥土,或许是三个月前那个平淡无奇的夜晚,我曾偶然看到过这个俱乐部绿色的队徽。也许都不是,仅仅是目睹了生命骤然迸裂后的余烬,人是会死的。

  手机提示我群里有新消息了,是没在上自习的几位同学和老师,他们发了祈祷或蜡烛的表情,或者是“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之类的话。我也发了。黄敏学好过分,他又发了一条链接。他明明知道大家都会点开看的。又是一条新闻,是关于沙佩科恩斯的守门员马科斯•达尼洛的报道。他刚加盟俱乐部时,球队还在乙级联赛。他伴随着球队一路升级、闯入洲际赛事,尽管沙佩科恩斯不是一个有钱又有许多冠军的球队,他仍和队友们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地踢好每一场比赛。他梦想过去更大的俱乐部,踢水平更高的比赛,但他也喜欢沙佩科城,觉得现实同样幸福。那不是一座大城市,但温暖亲切,球迷们热情而又尊重球员,他们一家人生活得很愉快。有一张照片,他身着球衣,站在球门前,用父亲的手掌抚摸他两岁的孩子,孩子穿着和他一样的球衣,张开双臂,如飞翔的雏鸟。如果有球迷在场,他们一定会为这对绿茵场上的父子献上掌声的。达尼洛仿佛是个和我们一样普普通通的人,在赛场外喜欢安静,更多时候是呆在家里看书、思考、听音乐、陪伴家人。他也不排斥外出,遇到了球迷,会很和善地签名合影。

  他活着,在救援队赶到现场时。他的妻子很快便在电话里听到了他报的平安。然而他还是去世了。伤势过重,达尼洛没能成为第七个幸存者。不知他的妻子将怎么面对这从天堂到地狱的瞬间转换,刚刚还听到了顽强的生命从喉咙里发出颤动,片刻那声音便湮灭在了远方。那双手不能再保卫球队的大门了,也不能再抚摸孩子的头了。

  我在看完报道后颤抖了,巨大而深沉的恐惧感淹没了我。达尼洛是一位优秀的守门员。他在南美杯的淘汰赛中发挥出色,曾于十六强的点球大战中扑出四个点球,帮助球队力克强敌晋级八强。就在五天前,球队凭借他的精彩扑救得以挺进决赛。然而他们在更衣室里庆祝晋级决赛时,决不会想到追逐梦想的航班将永远无法如约将他们送到决战的舞台。梦想仍在天空中轻盈地飞翔,生命已然沉重地落下,发出一声遥远的闷响。我没有办法不去设想,倘若达尼洛在五天前没有扑出对手的射门,那沙佩科恩斯的更衣室一定是充满了失望与泪水的。然而他们就不会踏上那架开往深渊的飞机,他们每个人都能活下来,把被淘汰的失望抛之脑后,于新的赛季重新追逐梦想。他们或许有人能拿到几个冠军,或许有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平凡的球员,得不到全世界球迷的关注,但都能活够自己应得的岁月,在家人的陪伴中安详离世。但再也声、没理由地哭。或许是想到了这首前几天看到的诗,或许是闻到了哥伦比亚松软潮湿的泥土,或许是三个月前那个平淡无奇的夜晚,我曾偶然看到过这个俱乐部绿色的队徽。也许都不是,仅仅是目睹了生命骤然迸裂后的余烬,人是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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