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消失的与留着的第3/3段
“你这么说,我觉得我叔叔一家是真的好。阿放生下来以前他们就想过两个名字,不管他是男是女,他们肯定都很爱他。”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父母的,但生小孩有时是说生就生。”姐姐说,“生之前想都不想,生下来以后什么责任都不负,连动物都不如,动物还知道哺育后代呢。”
“所以说结婚和生小孩都是大事,没这个准备就不要……”
“对了,你弟弟怎么没来?昨天不是喊你带上他吗?”岳隐打断了叶芮阳的话。
“唉。”他叹息了一声,“他在医院照顾表叔呢,明天我也去。”
“怎么了?你表叔生病了吗?”米乐问。
对呀。肺癌,晚期,还转移了。年前做了手术。基本动不了,躺在病床上,翻身都需要喊人帮忙。还得仔细听才能听见,他说话声音特别特别小。阿放一直在照顾他,因为他和表叔感情超好。表叔是大学教授,研究古典戏曲的,非常有学问,才五十多岁就有很多学术成果,无论是家人还是学生都很尊敬他。他每周末还会带着学生教小朋友们唱小曲,阿放不是会唱昆曲吗?就是叔叔教的。他们常常聚在一个小亭子里,一唱就是一个下午。我没去过几次,因为没什么耐心,也不太会欣赏。但阿放很聪明也很有品位。叔叔特喜欢他,总说现在对传统戏曲感兴趣的小孩越来越少了。这话没错,我不就是吗?我真没心思去听昆曲,打游戏不比坐在那里听听不懂的东西有趣吗?但我也知道那是我们的传统文化,我们自己的东西,要保存下去的,不能丢掉了。阿放一定也这么想,就跟着叔叔学。我想,以后他上大学了,说不定能成为叔叔的学生呢。可现在呢?叔叔说话都不怎么能说了,更别提教阿放了。我上次去看他,想帮他翻个身子,手忙脚乱弄了半天都弄不好,阿放一下就搞定了,然后又很心平气和地问叔叔要不要尿尿。我都不敢相信,他的病严重到了这个程度,连尿尿都要人帮忙。我也不敢相信,阿放是一丝不苟地帮他脱裤子、接尿,然后端着送出去的,脸上那么平静,完全习惯了这一切,眉头都不皱一下,一点不觉得恶心。说实话,刚刚不是说什么我们可以在这里玩,而有人只是想正常地活下去吗。听到这话我就很难过,叔叔在医院里躺着,我还在这胡说八道。
岳隐递了张餐巾纸给叶芮阳,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叔叔会好起来的啦。还要有人教阿放唱小曲呢。”米乐说。
“就是,他会好的。不都做了手术吗?才五十多岁,就比我们爸妈大一点,肯定会好的。我们爸妈不都健健康康的吗?”嘴上这么说,我不禁有点难受也有点害怕。再过几年,爸爸就真的五十岁了。
姐姐捏了捏我的耳朵,也安慰叶芮阳,还问了他叔叔现在在哪个医院。
叔叔应该最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回他的学生来看他,我就听见他对一个学生说,他没有什么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时间不够了,过去的东西传不下去了。我没敢告诉阿放。他得哭死。有个研究生姐姐告诉我,叔叔早几年就知道自己病了,但他没有立即去治,而是抓紧一切时间去研究,去写东西,就是想抓紧最后一点生命,留下一些东西,好把传统文化传下去。但他还没做完就做不下去了,话都没法说。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己是看开了,有古人的那种境界,不在乎死不死的,就是舍不得丢下他研究的东西。
“别这么想,不要提死,你叔叔不会死。我明天跟你一起去看他,好吗?我想写一写。等他好了,我想跟他聊聊,写更多的东西,让更多的人了解昆曲,总会有人喜欢的。”
“我好难过。”我们散了以后,姐姐低声对我说。或许是今天聊的话题都过于沉重了,我们后面在奶茶店里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游戏,把手机电量都耗光了。面对面玩游戏到底是不一样,很快便把之前的不快赶走了大半。只是再怎么疯玩,我们还是没法把那些事全部忘记。
“怎么呢?”
“我感觉过去的很多东西都存在着,一直存在着。只是,为什么好的东西在渐渐消失,不好的东西反而都很顽固地留着呢?”
我不知道。我又一次想到了阿放小小的身影,在此时此刻,冬日的太阳过早落下的时分,踩在困倦的光里,仿佛一只疲惫的小猫。他小心翼翼地端着温暖的黄色尿液,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向卫生间,脸上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泛黄的古老书卷。“生活并非步入田野”,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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