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遥远的相遇第2/4段
“欸,闫羲,你是在干什么呀?帮人家看摊子吗?”米乐好奇地望着他的一套装备。
“我是在帮教育机构发宣传单啦,赚点零花钱。”他吐了吐舌头,告诉我们气球也是机构给的,送给填单子的小朋友。他还透露了点“内部信息”,说单子上的电话号码只有打通了他才有钱,一个号码值三块钱,打不通就不算。
“可是你一手拿气球,一手拿单子,怎么忙得过来呀?”我有点想帮帮他,但不知该怎么开口。他笑着告诉我,自己还有个“同事”,上厕所去了。他还说他们俩其实也没严格按照机构的要求来,如果有小朋友实在想要气球,他们会直接送的。
我和米乐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上把单子接过来了,填上各自的电话号码。他有点不好意思,给了我们一个气球,是个猫和老鼠主题的。汤姆和杰瑞到了气球上还忘不了你追我赶。
“好啦,谢谢你们了。接到电话后说一句‘再考虑吧’就行了。今天天气真好,你们快去玩吧。”
其实挺想多陪闫羲在星月广场上站一会的,我不要钱,就想看着他和米乐一块发传单,我帮他们拿着气球就好。我也想像个大哥哥一样大大方方地送小朋友气球。也许可以把卢卡叫来一起发传单?不过,跟他解释什么是教育机构和补习班可能就要花上老半天吧。我们终究还是去了卢卡家。他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就是星月广场外面的一个小区,一百多平。他的姑姑或姨妈一家出去了,房子就成了他的独立王国。我们仨在家里把那个气球当成排球打,像小学生似的疯跑乱跳了好一会,追着被我们拍来拍去的气球,从客厅打到了卢卡的房间。米乐一开心,把卢卡扑倒在了床上,卢卡顺手操起枕头反抗,大家在飞来飞去的枕头里笑成了小疯子。卢卡的性格棒极了,像块软糖,虽然他在外面有点沉默寡言,但你只要走近他一点,就能自然而然地放下一切,一块无忧无虑地玩耍。今天闹了这一阵子后,我居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初二,快十四岁了。
疯累了,我们仨仰面躺在卢卡的床上。学学什么时候来?米乐问卢卡。卢卡出神地吹了声口哨,一只花皮猫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我们面前,他抬起上半身接住了它,把它搂到自己怀里,和我们一同躺下望着天花板。Loca不来了,说有事情。他边抚摸着猫咪光滑的皮毛边说。米乐从卢卡手里接过它,抱在怀里摇了摇,像哄着一个小宝宝。乐奔也不来了,卢卡伸手抚摸猫的背脊,他去上什么补习班了,我不太清楚,周六也要上学吗?
我们没有解释什么是补习班,和卢卡一起逗着怀里的花猫。说不定乐奔是拿了闫羲的传单后去了他们的教育机构,所以今天就不能来了呢。有这种可能的。我想。世界就是那么小。
卢卡,你家的猫怎么只有三条腿?米乐一惊,手仍温柔地捋猫咪的毛,它舒适地摆动着尾巴。是呀,我来之前它就被Aunt收养了,那时就是三条腿,卢卡将猫抱回了自己身边。它叫Pobrecito,Aunt用西班牙语给它起的名字,翻译过来大概是“小可怜”。没人知道它经历了什么,它要是能说话就好了。他眨着绿色的眼睛说。
不一定吧,也许它不想回忆呢。我说。
是哦,队长说得有道理。
别叫队长了,喊我柯柯吧,或者Coco,这样是不是习惯点?
我总要练一练的,来中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好让你们老迁就我。柯、佩、伟(韦),对不对?
“韦”读“围”,和包围的“围”一个音。不过,没关系,我习惯了,老师和家里人有时都叫我“柯佩伟”或者“伟伟”。我望着一干二净的天花板,玩着自己的手指。
不行,该是什么就什么,哪能这么偷懒呢?卢卡撅撅嘴,将小可怜轻轻放到了身下。行动虽有些笨拙,但它还是一口气跑出了房门。
卢卡,之前柯柯跟我说,你家人对中国挺有感情的,你也对中国很有兴趣,这是为什么呢?感觉中国离奥地利好远,我们都不怎么了解你们国家呢。躺在床上的米乐用手指戳了戳卢卡的腰。
你们对我们家的事情感兴趣吗?卢卡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似乎无意中发现了同道中人。我们俩默契地点点头,于是他拉着我们走到了书房里。不大,只有几排书柜、一张旧沙发和小小的写字台。卢卡拉开了书柜下的抽屉,在扬起的灰尘中抽出了几部《辞海》那么大的相册。阳光透过浑浊的玻璃窗,迟钝地飘浮在书房陈旧的纸味里。伴随生涩而缓慢的中文,卢卡的手指跳跃在一张张有些褪色或只有黑白的照片上。我和米乐都不曾想到,千里之外的异乡人在历史的烟尘之中与我们的土地存在着遥远而隐秘的联系,尽管岁月变迁,这种微弱的联系仍未彻底断绝。
最老的照片在相册最前面。卢卡说,那是她妈妈的曾祖父,生于1898年。黑白的图片上是位笔挺的中年男子,目光炯炯,头发呈现出浅色,面容相当温和。但吸引我们注意的是他戴在肩膀上的袖标,那个令人不适的万字图案。照片的右下角写着“Nanking,1937”。你们没猜错,卢卡说,妈妈的曾祖父是**党员。他是德国人,因为销售工作来到中国。一年后,奥地利成为了德国的一部分。他也从中国返回欧洲,在奥地利的分部继续工作并定居,家人也来到了奥地利。
他是坏人吗?米乐问。
妈妈家出过几个坏人。有的人很狂热,像疯子一样,认为杀人是正义的事业。他们最终没能活下来。妈妈的爷爷在40年代也加入过希特勒青年团,这里还有张照片呢,你们看。他指着一排穿戴着军装的小孩,他们无一例外地戴着领结和皮带,面无表情地看向右边,身后还有无数面庞模糊的孩子,所有人的年龄都跟我们差不多。他们眼窝深陷,前排的还能看清冷淡的眼睛,后排的逐渐隐晦了,仿佛只有陷入面部的坑洞,让人怀疑空洞中是否真的存在着心灵之窗。这张照片看上去太不舒服了。尽管它并不清晰,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后面黑白的面容在笑,在冷漠而诡异地笑,无缘无故地笑,笑得我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妈妈的爷爷没做过坏事。当年,他们不能选择,只能加入。如果我生在那时候,说不定也会出现在这张照片上呢。卢卡轻轻吐出一口气,像叹息又像是庆幸。还好妈妈的爷爷生得晚,再大一点就要扛着枪上战场了。12岁以上就要去了,我在那时候也得去的,然后就成坏人了。
毛,它舒适地摆动着尾巴。是呀,我来之前它就被Aunt收养了,那时就是三条腿,卢卡将猫抱回了自己身边。它叫Pobrecito,Aunt用西班牙语给它起的名字,翻译过来大概是“小可怜”。没人知道它经历了什么,它要是能说话就好了。他眨着绿色的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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