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分钟的黑暗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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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一点也不。”

  “你就是很勇敢呀,我们在一起踢球都一年多了,我看不出来吗?”

  “那就算是吧。但也没什么用,我想我快见到我爸爸了。”

  “什么?”我抬头看着穆淡,脑子里像打翻了一盆滚烫的麻辣火锅。

  “就是说,我要死了吧。”

  在过去,我和姐姐说过类似的话,米乐也在我面前假设过他得了绝症的情况,然而无论是我还是米乐,说这话时都没有完全当真。我是在释放情绪,米乐是在想象。死亡对于我们这些小孩只是一个被谈及的话题,尽管我见识过它的恐怖,但谈自己的死亡时,我依然觉得它与我还有距离,还有远到看不清的距离。

  光是想想我对姐姐胡说八道的那副嘴脸,我就觉得自己应该被狠狠地扇一耳光,太欠揍了。米乐的假设也让我恼火过,尤其是我提醒过他不要这么说他还说。

  但穆淡没让我恼火,反叫我害怕,害怕极了。他是怎么做到说这话时波澜不惊,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的?他那么平静,仿佛在讨论一个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人的生死,带着确信无疑的语气。

  “你到底是什么病?不是明天才出结果吗?”

  “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的脸上写满了惨淡的无奈,“我的噩梦又回来了而已。”

  我问他什么意思,于是他跟我谈了他的病。就在他父亲去世后不久,他老是恶心呕吐,精神状况非常不好。到医院一查,才发现问题很大。他告诉了我的病的名字,我当时的脸色铁定难看得吓人。癌症,我们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或亲人染上的疾病。它至今存留在世界上,每年都会夺走无数人的生命。但它的易感人群是中老年人呀,怎么会发生在小孩身上?我问。穆淡说,就是撞上了呗,没什么道理,也没什么办法。所以,在小学二三年级,他频繁地出入医院,吃药、挂水、住院治疗。那是一个过于痛苦而漫长的过程,爸爸不在了,妈妈一个人照顾他,每天在医院和学校奔走之余还要及时上课与批改作业,教育学生的工作一点都没落下。她瞒着学校的所有老师,直到后来黄老师知道了,向学校反映,才由他来给周老师代课,让她得以更好地照顾生病的儿子。

  “我把妈妈和家都拖垮了。”这句话听上去比那句“我要死了吧”沉重得多,“掏空了,东西一点不剩了。”

  “你别这么想。周老师,她,她是你妈妈呀。有哪个妈妈不想要儿子健健康康的呢?”

  我好没用,穆淡都还没哭,我就先哭了。本来应该由我来安慰他,让他坚强一点的。我在干什么呢?我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吗?但就是没办法,没一点办法。我要是弦弦就好了,他一定能忍住的。

  “在三年级要结束的那年,我觉得自己快死了。山穷水尽了,家里没钱,我的病没有好转。我偷偷溜到学校过一次,那是在放学以后,没人见到我。我就在班级的课桌上趴着,因为从医院溜到学校的路好长,我太累了。休息一会后,我精神好了点,就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留给我的老师同学,‘我要走了,再见’,署上自己的名字。后来我想呀,那时候也是有点耍帅呢,有没有武松写血字的感觉?但是,我是真觉得自己活不到四年级了。等四年级一开学,同学们回到教室,班主任就会在讲台上说,有一位同学不会再回来了……”

  “可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是呀。我都不相信有奇迹了,但它发生了。那件事发生以后,我被我妈狠狠骂了一顿。我第一次看到她在我面前哭。我失踪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她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要不是有病,她非揍我一顿不可。你没想过周老师会打人吧?我爸从不打我的,都是妈妈打,可凶了。你爸妈打你吗?”

  “也打,不过我挨打的时候,弟弟会出来说想跟我一起受罚。我弟不怎么犯错,他帮我说话,他们就停手了。”

  “有弟弟真不错。要是我有个弟弟妹妹,或许……我就能更坚决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猛地站了起来,声音也变大了不少,有点吓到了他。

  “你怎么这么激动?”他有些诧异。

  “没,没事……你继续说吧。你怎么好起来的呢?”我又乖乖坐下了。

  我不能想象,穆淡这样阳光的小孩居然动过自杀的念头。尽管我可以理解,我也知道那是句假设。但在今天这个时刻,我要时刻提防,提防这个噩梦般的念头再一次从他的脑海中浮现。我要谨慎,像个猎人,把这个黑暗的想法像草丛中的猎物一样抓住,彻底消灭。而我又要注意,不能打草惊蛇,刺激到病床上的人。我必须沉着,必须冷静。

  “起初谁都不知道我生病的事,我自己捅了娄子,让大家都知道了。班上的同学给我捐过一次款,我和妈妈都没收。他们就一人写了一封祝福的信,还给了我九十九只亲手叠的千纸鹤。那些信我至今都留着呢。那段时间我总感觉自己一闭眼,一睡着,接着就会不明不白地死掉,都不知道自己是几点几分死的。可是看到同学们给我画的画,那些笨拙又认真的字,看到妈妈睡在床那一头的轮廓,我就想,还是得活着吧。还是活着好。”

  “是呀,活着好。”

  “对了。其实有一个人是在其他同学之前就知道我生病的。”

  “是学学吧?”

  “没错。他每天都来看我,抱着他的小吉他,给我弹各种歌曲。他说,等我好了,他就买一把真正专业的吉他,然后我们俩找人组一个乐队,他当吉他手,让我当主唱。其实我唱歌唱得很一般,我更喜欢贝斯。但每当他给我弹琴,我就很想去唱。病房里的病人都很好,当年学学弹得远没有现在那么出色,我们俩有时是在制造噪音。但他们没说过我们,都在默默听着,为我们打过节拍。懂音乐的还会指点指点。一个病房里的病人大多和我有一样的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时我睡一觉,醒来以后床就空了。这意味着什么呢?你知道的。学学每次发现有了空床,就静静地在那张床上坐一会,拨动他的琴弦,为离开的人弹一首送别的曲子。学学肯定是我们学校最好的吉他手,比高中部的那些学长弹得都好。我总感觉他弹的时候是倾注了灵魂的,不只是他自己的灵魂。

  “再后来,我的身体似乎好起来了,各项指标都在恢复正常。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也许是治疗起了效果。当医生告诉我,我可以回学校了,我真觉得自己像个被释放了的死刑犯。我又可以上学,又可以去踢球了。当我再一次出现在教室的那天,我看到全班同学都站起来迎接我,那时在上课呢,学学居然什么都不管地从座位上跑过来,在门口一把就搂住了我,差点被勒死了。我没想过我能活着回来。我以为在黑板上写字的那次就是永远的告别了。结果我活下去了。回班上的第一件事是接过徐牧给我的纸,在大家的注视下叠了一只纸鹤。它是第一百只。它们现在都挂在我房间里呢。”

  “所以说活着多好呀。既然都战胜过一次病魔了,这次也一定没问题的。何况检查结果还没出来,说不定没问题呢。”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收尾。

  然而他却很颓丧地说,奇迹是不会发生两次的。癌症复发就是死刑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我说不,既然发生过一次,它就可能发生第二次,你要有信心,像你在球场上那样有信心。你妈妈和学学都要你陪着呢,球队、乐队还有你们班的同学都在等你回去。

  妈妈不在这里呀,学学也不在。穆淡轻轻笑了笑,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同时又火冒三丈。

  “你敢!穆淡你这个王八蛋,不许胡说八道!”

  “我胡说什么了?”

  我感到了挑衅。不知道我对姐姐乱讲话时她有没有过这种感觉。

  “你冷静一点,我只是想和你聊聊。你要知道,我没法和妈妈或者学学聊这个,对吧?”他还是那么有礼貌地示意我坐下,顺带压住了我的火气。

  “你读的书多,人也很温和,在球队里大家都很喜欢你。我从始至终都觉得你是最适合当队长的,那天我给你投了票,也让学学和徐牧投给你。”他说,“虽然我们俩平时不怎么说话,但我还是很信任你的。所以才想跟你谈谈这个问题。”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我以为……”我把“以为你想自杀”这句话咽到了嗓子里。

  “以为我想自杀?”他笑了。

  没吭声。

  “今天来的路上,我想过这个。”他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

  “不可以这么想!”我立刻把他的话顶回去。

  “你读过歌德的《少msp; “有弟弟真不错。要是我有个弟弟妹妹,或许……我就能更坚决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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