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机会?第1/4段
我在这晚上明白了谎言的意义,为什么爸爸妈妈一直跟我说是心脏病而不是事故:他们想把我挡在鲜血淋漓的现实之后。我见到弦弦的最后一刻,他保持着平静,隔着透明的玻璃仿佛在睡梦中微笑。这种保护是长久而持续的,它不只存在于我知道弦弦再也不能出现在我生活里的那个瞬间,也不只在见他的最后一面之后的那段我长久不能言说痛苦的日子里。或许他们想过,要是我有一天遇见了让我失去弟弟的人,或者和这个人有关系的人,我会再次受到伤害,甚至去制造新的伤害。在家里,我胆子最小,脾气却最暴躁,也许在内心深处,我潜藏着一种暴烈而难以控制的情绪。这种倾向是危险的,当我把这种情绪释放出来,我不知道我能做出什么。而在做过以后,我往往又会把事情忘记。
我相信那天赵蕤他们告诉我的是真相了。我的确在那场比赛还在进行的时候去掐了犯规球员的脖子,然后跟他一起被红牌罚下。尽管我对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记得弦弦被铲得飞起来的那个场景。我并不怀疑那个冲上去动手的人就是我。在弦弦去世后,我没有梦见过他,但我梦见过我遇到了那个跟他的死有关的人。在还相信心脏病的解释时,我梦见过赵蕤。在他们告诉我事故的始末之后,我梦见过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叼着一根烟,个子高高大大,几乎秃头,脑后全是头皮肥腻的褶皱,他的眼睛对一切事物不以为然。当然,我还梦见过自己。我确实有过复仇的念头,在梦里审问他们,审问所有人,包括自己,手握着审判的法槌。在这些梦里,我想说话,声嘶力竭,但从未说出声来,那些语言堵塞在胸腔里,如同沉在浓稠的水中,促使我在床上不自觉地翻身。于是,我知道那是梦境,我是永无可能替弟弟复仇的。即便我无数次想过要查明他去世的真相,但我从未真正行动过。“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空想。”直到那段视频无心地透露了真相,我也仅仅是顺水推舟地让我的朋友们把他们了解的事告诉了我。我不敢去问爸妈和姐姐,也不敢去调查回溯当年的案件。不只是不敢,我根本没这个能力。我永远都是个畏畏缩缩、游移不定的小男孩。
然而,在今夜雨水的潮湿之中,过去黑色的影子击中了我,以它全部的真实。终于可以说,这件事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了我的眼前,没有半点遮盖。我恐惧了,在看到真相后恐惧了,在接过黎彬递给我的那把剃刀时手都哆哆嗦嗦,差点把它掉在地上。或许有时候,人就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真相。在狭小的房间里,四面的墙似乎在灯光和雨点的催促下不断紧逼,我想到了叶芮阳的那句台词,“我一定想往墙里钻,我会使尽全身的力气用背脊去钻那道墙,墙顶着我,我钻不进去,就像在噩梦中那样”。我想选择逃走,但身体还留在原地。
我知道你很恨我,更恨我的妈妈。你憋了很久吧,整整三年。我也怀着这种愧疚三年了。所以,你把你的痛苦发泄出来吧,也给我一个救赎的机会。我没有脸来求你原谅我和妈妈,我们不配得到原谅。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不要伤害她。我来承担我父母犯下的所有错误,因为这一切都由我而起。没有我,就不会有那么多伤心事。我把刀子给你,你可以用它。黎彬说着,指了指自己瘦削的脸,似乎在鼓励我。别怕,你做什么我都尽量不喊不叫,而且这附近没有人的。你得快点,在我妈妈回来以前。要是有谁问我,我就说是我自己划的,你们今天没来过这里,一切都和你们无关。
我抬手看着这把剃刀,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闪着迟钝寒光的刀片。穆淡抓住了我的手腕。柯柯,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做。他妈妈是有错,但已经被法律惩罚了。彬彬和你弟弟的事没有关系。算我求你了,别动手。
他要这么做!你不是他,少在这劝人大度了!黎彬的一声吼叫把我和穆淡都震住了。我们俩还在发懵,他咬着嘴唇,木然地在我跟前跪下了。头是抬着的,边流泪边看向我。见我没反应,先把眼睛闭上了。我看到他的眼皮和嗓子都在紧张地跳动着,像是在任人宰割时努力为即将到来的命运做准备。
穆淡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报仇?我被给予了这么一次机会,在一个远离城市、荒无人烟的废弃厂区。对方明确告诉了我,我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而且不用承担任何责任。这是多大的权力?或许终其一生我都不可能第二次获得这种肆意妄为的机会了。可我要做什么?我该怎么做?用刀片去划他的脸?把我这三年来的所有黑暗都倒出来,去完成一次伟大的雕刻?我感到痛苦了吗?毫无疑问是的,这三年来那些阴影从未被彻底驱散。但我似乎是在努力赶走它们的。我想要好好生活,像过去那样好好生活,尽管我知道永远无法回到过去了,那个人不存在了。但是……我要是现在去报仇,我真的会变得更好吗?
你会希望我这么做吗?
所有划的,你们今天没来过这里,一切都和你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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