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只在乎你第2/4段
“谢谢啊。”
他没说什么,帮我把那条水草一样的长裤卸下来以后,悄悄和我顶了顶额头。
也许有一天,我会生病,或是变老。在那一天我没法自己一个人穿衣服脱裤子,也没法一个人洗澡,甚至连上厕所都需要别人帮助吧。可能现实和生命就是如此,它能用一种最没有意思也最简单不过的方法让你讨厌它。不知道那时候我会是什么样子。我还小,再过几个月胳膊就会好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那一天总要来,生老病死总是伴随着我们的。大概就像我以前想的那样,人要寻找伴侣,大概就是害怕。害怕一个人呆着,害怕晚上入睡时的黑暗,害怕疾病、衰老与死亡。你需要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待在身边。那个人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到来,你也阻止不了,只能一同陪伴,一同承担。虽说生老病死都时一个人的事,但或许有那么一个瞬间,一个距离你很近的人是能切身感受到你的。也许只是一个瞬间,但有这么一个瞬间,似乎便可以说“不枉此生”了?
在热水从龙头里源源不断地喷出并淌过我的身体时,我想到了这些,不禁把脚上的拖鞋远远地踢到了对面的龙头下。米乐帮我把它踢回来了,它像越过两条溪流,溅起星星水花。水落下的帘幕中,我想到了照相馆的暗房,我出生后的那几年应该还是有人用这种方式把照片洗出来的吧。洗澡似乎就是暗室里人体与影子的摇晃、辗转与冲刷,水哗啦啦地流,热气在只有片片光束的浴室里翻腾,仿佛永远都停不下来。时间一年年地冲刷过去了,照片留下来了,人却不见了,只剩下固定在相片里的一双眼睛。
我有点想跑到米乐的龙头下面去呢。假装一起洗,洗着洗着,突然往他眼睛前面摸一把泡沫,让他想追着打我又找不到。一定很有趣。
“之前是不是见过?”米乐歪着脑袋,望着把菜单递给我们的那位老人。他银发苍苍,穿着笔挺的衬衫。洗完澡以后,我们俩安安静静地趴着睡了一会,像两只落水后爬出来晒太阳晒到睡着的小猫。之后,米乐要我请他吃饭——我就要过生日了。其实他不说,我也准备等到那周周末带他到我家去玩。不过他要的是一顿单独的饭,就像他生日前一天带我去吃的那顿一样。那是整个暑假里最开心的一天,我们上午上完补习班,没去写作业,也没去练球。我们陷在沙发里打了整整一下午手游,转换着各种姿态。先是各居两侧,再换成背靠背或肩并肩,之后又把脚都挂到了沙发背上(以前我爸见到了准得说我),最后是他把我的膝盖当成了枕头。阳光隔着玻璃窗在地板上翻滚,空调吹着清爽的风,桌上是两听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可乐,生气勃勃地冒着冷气。从下午到晚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俩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能在空调房间偷半天的懒实在是太幸福了。
“好像是的。”老人深陷在皱纹与眼窝里的眼珠闪了闪,“你们在江东门的金宝岛餐厅吃过饭吗?我是老板,今年这里开了分店。”
“欸,老板,您是从台湾省来的吗?”米乐眼睛一亮。老板的口音确实有点台湾腔。
“对,来大陆好些年了。”老人微笑着点了头。
“我想起来了!是的!去年在那里吃过饭,就是我们俩!”米乐难得地朝我比出了两个OK的手势,“你还挺会选地方的嘛。我都快忘了。上次是去完纪念馆以后来吃的饭,鱼有点咸,我跟老板说了,您还送了我们一个果盘。”
“这次鱼不会咸了,果盘也会继续送的。”老板说完便礼貌地留下菜单离开了。时间没到五点,店里的人还很少。点完菜以后,米乐从对面走到了我这边,说了句起开,把我往里面的座位上赶。我有些不解,但还是让他坐到了自己身旁。
“干嘛?我可不要你喂我,吃饭还是能自己解决的。”我红着脸,眼睛看向了窗外。
“可算了吧,你要我喂我还不乐意呢!”他掐了一把我的大腿,“是有事想跟你说。”
不会又要问昨天的事吧?我终于是知道了要藏住一个秘密是多么困难,米乐往我边上一靠,我就要不打自招了。也怪不得蒲云要离开我们班,赵蕤就太不容易了,我们每周起码要见一次,每次见到了他还要找我击掌,从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保守秘密是需要毅力的。
“哎,你别这么紧张嘛。放心,我爷爷真的没事了。我是确定他安全了才跟你说的,就是怕你担心。”他摇了摇我的右胳膊,“他没醒的时候我吓得要死呢,可不想让把你弄得跟我一样。”
原来我们俩差不多呀。欣慰也好,心疼也罢,或许是带着一丝苦涩吧,我笑着用右手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心照不宣地望了望临街的窗户,将近五点的日光竟比上午明亮了不少。
“有时呀,我总想走得快一点,赶紧长大,赶紧有出息。得抢在我的亲人老了以前有出息,让他们都快快过上好日子——当然,不是我姥爷说的那种秘书和美女前呼后拥的贪官生活啊。”他望着洒到白桌布上的光,它一尘不染,“可是这次回去,我突然感觉,能陪在亲人身边就很不错了。我要是把时间都花在长出息上了,会不会错过很多东西?就比如陪伴他们的时光。我可能得用十几年才能把自己弄得体面一点,可一转眼,或许就会发现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和他们相伴的时间了。怎么办才好呢?”
“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努力奋斗和陪伴亲人都是对的,也许可以同时做好。”
“要是能立马成功就好啦。算了,说到底,我还是懒,就知道怨天尤人。”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哪有?你一点也不懒,也没怎么抱怨过呀。真正又懒又爱抱怨的人才不会想着出人头地呢。”
“我就是懒。这可是你亲口认证的哦。”他笑着朝我比出一根手指,“喏,还记得吗?军训第一天我就赖在你床上不肯上去。”
“我那是乱说的啦。你怎么这么记仇啊?求求你忘了吧!”我无奈地朝他摊出了仅剩的一只手,气勃勃地冒着冷气。从下午到晚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俩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能在空调房间偷半天的懒实在是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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