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等待与相见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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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公开顶撞教练。刚刚还下定决心再也不从米乐身边离开了,但现在我十分坚决地认定要把米乐安安全全地挡在这件事外面。他已经知道自己行为的代价了,何必再让他冒着危险去受一次次的折磨?何况见到他,对阿齐来说可能也是二次伤害——对方不仅误伤了你,还淘汰了你的球队。胜利者的身份让我们陷入了更尴尬的境地。

  但我不敢正视教练的眼睛,不知那里闪烁的是温柔还是严厉的光。

  “听话。”

  短短的话里可能有略微的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希望与期待,盼着作为孩子的我能明白大人的良苦用心。它甚至有请求的意味,仿佛知道这个要求有些为难我,所以有一丝无奈的色彩。它不是居高临下的命令,更使我感到愧疚。很久没听到大人这么和我说话了,爸妈似乎不再要我做什么事了,我也不怎么呆在他们身边。但是,但是呀,我内心深处可能还是盼望着他们对我这个儿子有一点点要求的。

  可我还是要保护米乐。今天死也不松口。

  “我去的。”背后传来了米乐的声音,他从凳子上起了身,不想另一只脚也麻透了,猛地一走差点跌倒在地。赵蕤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并搭着他一步步走到了我们这里。恍惚之间,我以为他的脚受了伤。然而真正受伤的那个人恐怕连行走都是奢侈的。

  “我不逃跑。”一字一顿,他仿佛在接连下咽嗓子里的呜咽,显露出抉择时的坚定不移,“我要去承担责任。”

  他抓住了我的手套,力度大到我怀疑这是不是从他手上使出来的劲,险些要把我的手指像箭一样掰断了。在近乎无助地哭了那么久以后,米乐还是做出他此时最为果敢的决定。

  “保护好米乐。”临出门前,岳隐悄悄在我耳边说,“像小叶上周说的那样,你要保护好他。”

  我应该是点了一个下巴戳到锁骨的头,打开了门。

  “带上我吧。阿齐是我的好朋友。”

  门外站的是明明。我才发现他没跟着大家一同回更衣室,满头都湿漉漉的,好像从湖里捞出来一样。肯定是去洗手间了,但光洗脸怎么可能把头发都洗得湿透了呢?不明白。不过,我小时候有次换牙,牙齿将落未落,十分难受,索性横下胆子,把自己的脑袋按到洗手池的水龙头下,开足了凉水冲,在这种掩护下极为坚决地把那颗乳牙自己拔了下来。挺疼的,要不是有水在脑袋和牙齿间不停地流淌,我可能下不去手。

  但明明可能不是为了缓解什么疼痛,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内心的,只是不想让大家发现他哭了。我没问。沉默是彼此间最好的尊重。不太记得清我们一行四人是怎么走出更衣室的了,也不知道是谁叫到了车。一路上,车窗外掠过的楼房与高架桥全化作了简单的线条,像黑白漫画草草涂抹的边际,无限而单调地延伸,使我们置身于没有光影的隧道。时而的颠簸让我在清醒与迷茫间摇晃,直到明明突然开了口,告诉教练,他想退了。教练短暂缄默,随后不声不响地点了头,不知是同意还是理解。米乐没有答话,他先前也说自己不想踢了,但此时说出了恐怕也毫无意义。无论他想踢与否,那张红牌带来的停赛使他注定不能在决赛中登场。对他来说,初中的所有比赛都完全结束了。

  我好难过。我们赢得了胜利,却好像输掉了剩下的一切。不仅如此,还严重地伤害了别人。

  初二以来,我都习惯往医院里跑了。伤病的阴霾笼罩了整整一年,宛如一场幽暗而密织的雨,不给人一点喘息的空子,冲刷得从头到脚浮现出灰暗的陈旧。眼神却被天花板上敞亮的灯光牵引,梦游般走到了骨科诊室那里。坐着李天城和艾尼瓦尔的长椅告诉了我们阿齐的所在,短暂的眼神交汇算是打过招呼,教练走进了诊室,我们仨留在了外面。没敢和理附的同学坐在一块,即使艾尼瓦尔明显地往长椅的远端挪了挪,我们还是缩到了对面坐下。

  诊室的门没完全关上,我们却没有一人进去,连张望的都没有。明明说,现在应该是在钉钉子。我们这种没什么医学常识又没受过大伤的小孩能想到什么呢?历史课讲到欧洲史的时候,看过的那张耶稣画像吧。什么意思啊?米乐毛骨悚然。听到明明这话,对面的两人不觉抬头,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明明自己的短发也都快立起来了。没人再发言,似乎都在门外的嘈杂声中捕捉着门内的动态——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自己好像没这种勇气。据说能听到锤子敲打在钢钉上的声音,我记不得了,耳边犹如响彻没有接收到任何频道的电台的嘶哑。“佗用刀刮骨,悉悉有声”,小时候看这个故事只觉得关公勇敢无畏,后来每每读到都是不寒而栗。细碎的声音宛如噩梦的银指尖在步步紧逼。[1]

  “你那时候好勇敢啊。真的像个大英雄。”

  “那是打麻药了呀。我自己都不敢看呢。嘿嘿,其实没告诉你们,做这些处理之前我哭得稀里哗啦的。到了医院以后,我躺在那个救护床上,在一楼等电梯。等了有三分钟吧,电梯一直下不来——这还挺常见的。那时我突然觉得自己掉到了一个冰窟窿里,不只是太疼了,疼的要死,更是怕,短短的几分钟像几年一样漫长,我以为自己要完蛋了,来不及治疗了,要被生生耽误得截肢了。越想越感觉脚凉透了,所以就疯了一样地哭,哭得陪我来的教练都吓傻了。后来是有个护士路过了,问我怎么回事。我稀里糊涂说不清楚,但她能看见我的状况,就说别怕,能治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吧,她一说我就好了些,起码哭得不那么厉害了。医生护士的话的力量也太大了,好像是老天告诉我,我还有得救呢。”

  而那天下午诊室外的时间与阿齐多年后和我说起的等待同样漫长。我知道,他所承受的痛苦与恐惧是我们这些肇事者与旁观者永远不能感同身受的,但那种忧惧还是在细微的响动里蚕食着内心的支柱。他不会站不起来了吧?不会以后要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吧?我毁了他。米乐似乎这么说了,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像花瓣冻干后的碎裂,无声无息。也许说话的不是他,而是可能把头发都洗得湿透了呢?不明白。不过,我小时候有次换牙,牙齿将落未落,十分难受,索性横下胆子,把自己的脑袋按到洗手池的水龙头下,开足了凉水冲,在这种掩护下极为坚决地把那颗乳牙自己拔了下来。挺疼的,要不是有水在脑袋和牙齿间不停地流淌,我可能下不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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