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等待与相见第3/4段
我想到了梅梅,希望她立刻出现在我的面前,告诉我怎么办。但她不在。我身边的是米乐。命运对他说出了黑色的玩笑,或是一个弥天大谎。在持久的时间里转了一个大圈,我们竟来到了生命里曾记住却不曾来过的地方。
“柯柯。”忽然间,他抓起了我搭在腿上的手。我疑惑地望向他。
“你好像很难过。”他的眼睛肿得就足够让我心疼了,“是想起什么了吗?”
我垂下脑袋,点点头,又摇了摇。
“不怕。”他这么说着,却还是在夏天打抖,分明是和我一样害怕。我攥紧了他的手,一起发抖。
“队长,害怕的话就哭吧。从来都没见你哭过呢。”明明还真是不了解我呢。可望着他被反复擦试过的眼睛,我绷紧了脸上的神经,尽力地点了头。李天城和艾尼瓦尔听到了什么,从对面走了过来。前者蹲下来安慰我们,说没什么事的,霍队一定会好起来。后者缓缓解下了背上的书包,摸索一阵子后又掏出了我们曾吃过的奶干。那是一阵仓促而有些疯狂地咀嚼,我们像吃着一块必须嚼碎而又绝不想碰的苦药,闭上眼睛把它塞到嘴里大嚼特嚼。远自数千里之外的牛奶与阳光在剧烈的碰撞中化为汁水,差点呛到了我。陡然想起小学的最后两年里姐姐好像比现在胖一些,也许,只是也许,是她吃了很多很多东西吧。至少我现在就想再多嚼点什么,把它们在牙齿间彻底碾碎,毫不留情地咽到肚子里。那段时间我吃饭吃得很少,在家每次拿起筷子时都不能不注意那个空空的座位,眼泪滴到饭碗里,越吃越咸,最后不得不丢到一边,将自己锁进房间。或许姐姐是为了不想起什么事,吃起饭来就狼吞虎咽,好让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在需要的时候敲响我的房门。
“好了。”一位医生从诊室里走了出来。他戴着口罩,但好像还是有些熟悉。
“爸,怎么样?”明明赶忙起身,我们几个也很快反应过来,像幼儿园小孩围住分零食的阿姨那样围了上去。处理好了,有点严重,等消肿以后手术吧,应该是一周后。爸爸,你刚刚是在钉钉子吗,还是插钢板?他还好吗?疼吗?是那种长钉子吗?明明一连串地问。你小子别刚学会几个词就信口开河。兴许是猜到明明已做了一番“普及”,他摘下口罩,很严肃地扫视了我们每个人一轮,下了个判决:你们几个,听好了,我不管他说了什么,总之全都不作数!不要害怕,我才是医生!
说完就走了。他需要休息。也许他在儿子面前很少这么威严,明明的爸爸从来是个非常随和的人,但对自己的工作一定极为认真。我们到底是一知半解的小孩子,太容易被恐惧本身打败。
我至今不知道那稀疏细微的声音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被走出来的两位教练允许进入诊室后,我们看到阿齐的脚正常多了,牵引在一块从床上延伸出的小架子上。他本人很虚弱,但看到我们进来后,还是勉强地笑着晃了搭在床单上的手。
“别哭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让我们连头都不敢抬了。李天城和艾尼瓦尔先上去跟他说话,应该讲了很长时间,最后他们俩才满怀歉意地告诉他,非常对不起,球队没能打进决赛。阿齐十分耐心地听着,直到最后,也只是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看来穆淡没骗我,一中还是挺难对付的。”他的手指立了起来,指向站在二人身后的我们,“这次算你们运气好哦。”
“对不起!”米乐猛地冲到了阿齐面前,弯下腰,头也四十五度地垂了下来,两眼闭得死死的。“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大概就是这种姿势,我也加入进来了。[2]
“干啥呀,向全国人民谢罪吗?”他有些狡黠地笑了笑。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会赔钱的,多少钱我都赔。我也会负责到底的,一辈子都负责!”米乐说着说着又哭喘了起来,一下呛到了自己,咳个不停,我忙拍打着他瘦小的背。他轻轻推开,还想坚持向面前的人承诺。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才不要一个男孩子对我一辈子负责呢。你可换个人吧。”单薄的声音里哼出了一股小孩子开玩笑时常有的淘气劲,能让任何人瞬间真诚地放下心头的紧张不安。
“欸?可是……”米乐的忏悔与许诺被打断了,有些茫然地愣在那里。
“小不点呀小不点,第一次吃红牌吧?舒服吗?”他颇为得意地在米乐眼前摇了摇手指,好像那张红牌和他自己现在的处境毫无关系。大家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米乐咬咬嘴唇,说确实是第一次。
他用舌头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的上嘴唇,要我们把床头的矿泉水递给他。咕嘟咕嘟地喝完后,他拧紧了瓶盖,看我们把瓶子稳稳放好,那只有气无力的手骤然打出了一声清脆的响指。
“你们都忘掉今天的事吧。我就这么告诉你们,我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谁也别多想,回去以后好好吃饭睡觉,好吗?天城,最后一场比赛你们也要好好踢,不仅要拿到铜牌,还要帮艾尼瓦尔拿到金靴。没问题吧?至于你们几个……”他歪过脑袋看着我们仨,手指指向了明明,“你小子决赛的时候小心点,别伤了。代表心跳的那条线终究悲哀而无奈地渐渐趋于平缓。爸爸妈妈以我们今天可能有的姿态相拥着等在门外,光在黑夜里黯淡扑闪。那时的我在做什么?坐在下铺上看被自己找回手套上的那首诗,窗外深沉的夜色隐藏了一个人再不可能出现在我生活里的未来与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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