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道士第3/4段
“记得么,你说过,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觉得眼眶开始发热,她深吸一口气,维持着嘴角的弧度:“我说过,可人心总是贪图安逸,没有的想得到,得到的也不愿失去。”
叹息着揽她入怀,轻轻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声音温柔:“也不知这里面哪来那么些奇思妙想。楚言,我答应你,有一日,我会帮你,我们一起把那些事做成。”
她把头埋在他胸前,轻轻摇着,不说话。
拍了拍她的背,他笑道:“到时,你真要在这里煮鱼汤烤兔肉,也无不可。”
“万一你输了呢?万劫不复?”
轮到他不语。
她幽幽劝道:“你说得没错,我不喜欢碌碌无为的男人。可是,我们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事做起来都会比抢椅子有趣得多。”
不敢置信地瞪了她足足一刻钟,他搂住她大笑起来:“抢椅子?你可真是个宝贝!是啊,一把椅子而已。可是——”
他收住笑,认真地看着她,眼中有无奈有不甘有忧伤:“可是,我生在皇家。”
楚言怔怔地回望,是啊,可惜他生在皇家!起点太高,发展空间太小,一生都摆脱不了那把椅子的束缚。天威赫赫,皇恩浩荡,对于平民百姓,更像一个远方的传说,却是他头顶的唯一的天空,是他深入骨髓的惊恐与生俱来的渴望。从出生那日起,他们就注定了,要么坐在那把椅子上被膜拜,要么跪在那把椅子前膜拜。
普通百姓渴求衣食无忧,然后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世家子弟期待金榜题名,建功立业,甚至青史留名。唯有他们这些人,生来锦衣玉食,威风赫赫,却是站在冰山之上,稍不留心就是粉身碎骨。有才能的人谁不希望能有所作为,施展抱负?他们有与生俱来的骄傲,有被芸芸众生跪拜出来的霸道,指点江山,睥睨天下才是他们骨血中最深切的渴望吧。
可惜,龙椅实在太小,只能容下一人。即使是坐在上面的那个人,也不能不有危机感。于是,有资格的人中,才具平平又能自甘淡泊的,低调一点,小心一点也许可以享尽天年。才华出众的,多半不能赋闲,只好战战兢兢地生活在两难之中,不努力做事是心怀不轨,目无尊上,努力做事是功高震主,居心叵测。
就如现在的他,表面上看风生水起,风光无限,其实已经渐渐陷入死门,没有多少出路了。一半拜康熙所赐,一半托福他的才干,和太子已经渐成水火之势。如果他什么也不做,康熙也许是个很护短的父亲,即使不满也还会继续包容自己一手带大的太子,以太子的心胸,继位以后,会善待这个一直和自己对着干,给自己造成强大心理压力的弟弟么?
果然,他说:“我原本希望能做一代良臣,辅佐君主,匡扶社稷,为我大清江山鞠躬尽瘁,能得一贤字,余愿足矣。可是太子——若是太子登基,我和九弟必然性命不保,大清只怕也要亡国。”
“这个,也不一定啦。你和九阿哥远遁天涯,未必没有另一番天地。”楚言突然觉得让太子继位也不错啊,清朝早亡早好,至于他和九阿哥他们,只要逃到南洋,就不信能被抓住。清朝的海军不行,想要复制郑和下西洋也不可能。
他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里去?”
“咱们出洋,怎么样?海外有很多地方,很好玩,也有很多机会,我们可以赚好多钱。”
听见那个“咱们”,他心中一暖,对她抱以微笑,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我身为爱新觉罗的子孙,就是死也要死在大清的国土上。”
楚言颓然,扯上家族荣誉感,算是进了死胡同了。好么,和太子对着干,把太子拉下马,把自己也赔了进去,让四阿哥捡个便宜,到头来人家不领情,还是没有好结果。曾经读到过一个说法,雍正本想重用八阿哥,因为八阿哥不肯效忠,不好好办差,还时时与雍正作对,雍正不得不灭了自己的政敌。持这个观点的不是天真就是刻意美化雍正,在她看来假使八阿哥效忠雍正,任劳任怨,委曲求全,也许不会被改名,也不过是活得更不痛快,受更多煎熬,到底能不能多活两年,还不好说。他对老爹康熙够忠心够尽力了,还不是一样被猜忌,康熙猜忌的东西,雍正又怎么可能不在意,何况雍正自己的人缘实在不怎样。
算来算去,他除了成功地爬上那把椅子,很难有第二条活路了。可是——可是他真的不像一个能当皇帝的人。
他在意的人和事太多,仅从他对八福晋的容忍和对她的纵容,就看得出他缺乏帝王的冷酷无情。他虽然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却不善于掩藏欲望和喜恶,连她都可以轻易看穿他,他的城府在康熙和那些老政客的眼里近乎于无。他很聪明,但心不够狠,也不够果断。早年的遭遇更使得他害怕正面冲突,不愿意直面强硬的对手,缺乏魄力。
她爱这样的他,优点和缺点。她从来没想过通过一个男人去得到什么,她渴望的是两个人心灵的契合和交流,在意的是互相的尊重和了解。这个世界,男尊女卑,女人等同于商品和装饰,只有这样的他,才会真正地珍视和尊重她。可是,这样的他几乎注定了会在夺储中失败,就算万一他成功了,在漫漫的长路上,他必然要抛下甚至抛弃很多东西。登上九五之尊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眼前蓦地浮现出康熙那双精明事故得近乎冷漠的眼睛,楚言一阵恶寒,禁不住哆嗦起来。真有那么一天,她爱的男人才真是尸骨无存!
“怎么了?冷么?”感觉到她的异常,他把她搂得更紧,用自己的披风小心将她裹住:“我们进寺里去吧。”
她拉住他的袖子,神情急迫:“胤禩,我不要你——”她说不下去,他总是宠她,纵容她,对于他的决定,她是不是也应该付出同样的尊重?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像是看进了她的心底,一手抚过她的秀发,叹道:“别担心!我总是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若是上天垂怜,自会赐我一展抱负的机会,若是没有,我也认了。我们好容易得了一天,应该快快活活在一起,不该对你说这些,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忍不住。”
“你肯告诉我心里所想,我总是快活的。”她笑,努力憋回所有的愁苦难过,略略整理了一下心情:“说什么前生来世,缥缈无稽,不可捉摸,人能活的只有现在这一生,与其悲悲切切,瞻前顾后,不如潇潇洒洒,快意人生。只要痛痛快快地活过,三十年四十年,也比平平庸庸地无疾而终强。如果一辈子总是居于被动,总是被选择,多半是不痛快的,倒不如主动选上一回,好好歹歹,不要后悔就是了。”
“楚言,你——”他很是惊喜,他将要做的事,如九弟如宝珠,自是一力支持,却也不无对成功带来的利益的期待,唯有她,担心的只是他,在意的也只是他,无为的男人。可是,我们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事做起来都会比抢椅子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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