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凑巧第1/1段
海市看完了那本有着薄凉外封的杂志，沉默良久。管中窥豹，也终于一瞥了孩子们近些年来青睐有加的艺术究竟为何物。到头来也不是那么神秘——也还是有图带字的故事书。而这样的书，幼时自己也读过不少的——无论内地港台，东地西海，也全不纠结该唤为绘本，插图书，连环画抑或其他，总之到手就展，展开便读，如此而已。现在当然分得清些，但几乎不再读了。仍旧偶尔会翻一翻的图下占大面积的书目唯剩一种，就是那些关于宇宙自然之类的科学普及性质的读物。
眼下的这本杂志就很有意思，口语和画风都是他少有见识的。这一期上面刊着十七部漫画，来自二十四个画家，也恰好有三部在本刊完结的漫画，之一就是那部《残酷猎人》，更恰好是在卷尾。海市读了它的终章有五遍，然后才心事重重的合上画本。
很独特。哪怕是在这样一群标新立异又的确才华横溢的一众漫画作家当中，这部作品也让人过目难忘。然而情节却引得海市不禁苦笑——天下有这等巧合，这位“残酷猎人”居然和一名已故的东欧作家P的“沼泽猎人”性情和经历过分地吻合，就连临终前的遗言的措辞都相差无几。他确信这位画家读过那本有些年头的《沼泽猎人》，而且八成也和自己一样，读的是新加坡的尚女士的译本。
P先生生前寥寥无名，心境是很寂寞的。然而若泉下有知百年以后，他的作品被绍介到大洋的各岸，仰慕者至今不绝，甚至其中一个才华横溢的，已将他临终的遗作出色的用彩色漫画的形式“忠实还原”给更年轻的孩子们看——他大概不会不高兴的吧？
然而那位死了的文学家该作何感先不问，这位活着的漫画家是剽窃与否也都不管——这件事要不要让海既知道？要不要告诉她：“喏，你原喜欢的，那个什么‘猎人’的漫画，我发见同一位欧洲作家的著作的精神面貌出奇的相似——我柜子里又恰藏了一本，你可感兴趣看？”
这打算还没有在脑海里过一半，海市的头就已经摇成拨浪鼓了。这同自杀有什么区别呢？还是先瞒着她好了。也许时请还有转机。说不准漫画家所借鉴过头的只不过是末尾，开售乃至中篇却同那本《沼泽猎人》无半点儿瓜葛？甚至对方压根从没听过那位P先生，种种的雷同真的只是天大的巧合，是两个孤独寂寥的灵魂共领了某种冥冥的兆示，虽时隔百年，地距万里，仍勠力哼了同一目曲，吟了同一首诗呢。呼呼，若现实真有这样美丽的情投意吻，海市会为它抹上半年的眼泪，途中还要搭进去好几篇札记或者小诗。
“所以海既偏爱的是这一类……的确，若单比思想情感的重量，是同刊的其他作品绑在一起难匹及的——只不过，唉——可惜，这沉甸却涉从异国他乡的地窖里合坛搬来的嫌呀。自然，你可以辩护，说把原来的纯文字搬进画格里也是一件不易做的事——人人，哪怕对文学和美术都少有研究但也易想象其中会遇到的种种困难。但——到底是擅自搬别人的，揭开一层层面纱，赫然露着的是他者的血肉和筋骨……”杂志躺回了床头柜，海市也躺倒了，但心底仍在思量这回事，偶尔口里乃至要喃喃出声。躯干四肢都已静躺，如河底沉木，联想要比白天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活跃和闹腾。一呼一吸之间，海市的思绪就早已从朗空月下的沼泽土里拔起，天知道飘到了哪一梭银河的边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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